柳葉抽條,随着四月的暖風在湖畔輕輕蕩漾,在青色的湖面落下淺而娉婷的倒影。
新綠開始蔓延,微暖的陽光透過窗棱灑落在桌案,塵絮在光中蹤迹明顯。
一雙素手纖細修長,翻動着卷面,發出沙沙聲響,垂落的青絲輕觸到書卷,擋住了下一行字迹,周月安信手撥開,也恰此時從桌案擡眸,望向窗外。
隔壁書聲朗朗,傳來夫子耐心有序的教導,此處藏書閣倒顯得格外安靜。
周月安從晨起便一直待在此處,如今已将近正午。她擡眸望向外邊,天朗氣清,綠樹也漸漸成蔭,花香鳥鳴,濃重的春意下撲面而來,處處生機。
她在這兒已将近兩月,日子尋常往複,兩點一線地聽學念書,倒是安穩。
隻是偶爾聽到外邊的傳聞,她心中會覺得不安。
“聽說這次突厥使者是分兩批來的?”
“好像是,聽說這最近的一批好像快到京城了,但納貢的還在後頭,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周月安在街上聽到這些話不禁頓住了腳步,她看了眼茶肆的方向,正想繼續聽幾句,就被一個衣着富貴的人打斷。
“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事,你們親眼見到了?”
他語氣暗含警告,“事關朝廷,别什麼話都瞎說。這些風言風語,小心讓上頭的人聽見。”
周月安用餘光掃了眼,莫名覺得那人有些眼熟。但當時卻想不起來他是誰,現如今倒是想起幾分,那人她在宮宴上見過,應該是現任的官員。
隻是這件事若是真的,他緣何否認;若是真如他說的是捕風追影之事,為何坊間會有如此傳聞。
萬事皆有源頭。
周月安堅信這個道理。
她眸色平靜,随手拾起一支筆開始在紙上描摹,本是想理清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理着理着就發現裡面的人物關系頗為複雜,而她掌握的線索實在有限,隻好作罷。
紙面上的字迹幹淨漂亮,她視線落在紙面中央的名字,那一個“謝”字利落大氣,似乎自帶一股潇灑肆意。她指尖頓時一僵,腦中開始浮現他的身影,回過神來後心口微微發酸。
她擡起書卷壓下那張紙,稍稍平複着内心的波瀾,藏書閣的門恰此時被人推開,周月安随着聲音擡起頭,來人一身常服,倉青外衣勾勒出他的身形,一雙桃花眼波光潋滟,溫和謙遜,他徐徐走近至周月安的面前,彎唇淺笑:“周姑娘。”
周月安起身,看到是裴則斯眸光微動,她也随之莞爾:“裴大人?”
裴則斯聽到她的稱呼,無奈笑道:“姑娘又如此喚我。”
周月安微怔,也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這些時日,裴則斯若得空,時常來尋她與她一同讨論經學策論。二人關系也越發親厚,頗為熟悉。
裴則斯不止一次糾正周月安對他的稱呼,二人本就是平輩相識,若稱大人,平白多了層約束,他總會抗議一二。
裴則斯見她為難,主動道:“周姑娘日後如從前那般喚我即可,或是喚我阿斯也可。”
周月安見裴則斯聽她喚他官職名是真的不大自在,于是便松了口,她點了點頭,淺笑着對上裴則斯的視線,“好,裴公子。”
裴則斯拾起她身側的一份卷軸,是一冊我朝史事分載,他骨節分明的長指翻動着,視線恰好落在周月安方才疑惑的一頁。
裴則斯桃花眼中眸光微動,他看了眼周月安,“姑娘對突厥感興趣?”
這一頁記載的正是朝廷與突厥的諸多紛争。
周月安搖了搖頭,“近日在街上聽到一些有關突厥的傳言,莫名覺得有些難安。”
裴則斯聞言了然,他落座在另一側,長腿微屈,身姿端正,他溫和問道:“什麼傳言?”
周月安看了他一眼,思及他正是負責此事,便說了出來,裴則斯聽完微微垂眸,沉吟道:“竟有此事。”
“公子覺得此事是真是假?”周月安微微抿唇,她聽到裴則斯不知道這件事,心頓時沉了沉,現在她并不在意這件事的真假,她在意的是若此事為真,那背後是否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
其實這兩月以來,她能感覺到一些不對勁。
她出城去看望張姨和孩子們時,淵哥兒跟她說他又見到了一些奇怪的人。每隔一段時日便相聚在一處,被他碰見過幾次,于是就暗暗記下。
不僅是這一點,她能明顯感到城中戒嚴加強了許多,但大部分人認為這是為過段時日的納貢做準備。
周月安接受這樣的說法,隻是心中覺得有些不安。
因為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邊好像總有人在暗中保護着她,對她卻并不打擾。
裴則斯斯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有些凝重:“此時尚且不知,但若此事為真,隻怕是要出問題。”
“這事兒姑娘先别聲張,也為姑娘安全考慮,謝大人負責此次納貢之行,我過會兒去與他相商。”
蓦地聽到這個名字,周月安掌心壓住的那張紙頓時變得有些灼熱,她掌心微微發燙。
周月安強裝平靜,輕聲道:“好,”周月安眸光微動,淺笑應聲,“麻煩公子代我問謝大人安。”
裴則斯聞言微愣,他猶豫道:“姑娘許久未見謝大人了?”
周月安面色平靜,隻是笑意略顯苦澀,“謝大人公務繁忙,我也脫籍入學,本就無甚交集。”
裴則斯神色微僵,他不禁手上稍稍用力攥緊了卷軸,嗓音溫和,“好。那姑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