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完衣服以後,蘇晏又朝蝶香作了個揖,禮數足夠周到。他道:“多謝姑娘成全在下的體面,在下今日得見姑娘,實屬三生有幸,他日若有機會,定當酬謝姑娘一番。”
說着就要請辭。
蝶香梳好的發髻散了一縷垂在頸側,但面上的黃金面具仍未摘下。她拿木梳緩緩梳着那縷頭發,聽蘇晏這麼一說,便側過身子很是認真地朝他道:
“蝶香能夠容許公子進屋,不過是覺得公子與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但沒想到公子也拿這種套話來敷衍我。罷了,蝶香也不求什麼酬謝,但蝶香也确實幫了公子的忙,公子若是答應蝶香一個不情之請,咱們就算兩清了。”
蘇晏沒想到蝶香會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他以為她會順勢推脫一番,說是什麼舉手之勞雲雲,但沒想到蝶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僅承了他的謝意不說,竟然還堂而皇之地對他提出要求。
蘇晏也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受,就覺得怪怪的,又有一絲期待,期待蝶香能說出什麼一樣。
他聽見自己道:“姑娘但說無妨。”
說完又怕自己誇下海口似的,就補充了一句:“隻要是蘇某力所能及的,一定全力以赴。”
蝶香看着他慎重而緊張的模樣,低頭噗嗤一笑。
她道:“公子别緊張,蝶香就是想讓您摘下面具看看您的模樣,沒有别的意思。”
蘇晏提起的心瞬間放下。而後,他又覺得自己方才的表現有些小題大做了,竟是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便十分懊惱地道:“這算不得什麼不情之請,姑娘想看就看便是,無需以此相要。不過在下生得平庸,姑娘看了莫要失望才是。”
說着,就摘下了面具。
蝶香循聲望去,便見男子長身玉立,一身素色的長衫,臉竟是比衣衫還要白。那白不顯病态,相反,像是水墨畫中的留白,白得恰到好處,襯着男子的烏發黑眸,猶顯美态。
蘇晏站在綠植旁,半邊身子隐沒在陰影裡。頭上是簾紗,身後是白牆。他身上并無過多名貴的裝飾,就連頭發也僅由一根發帶束起。衣衫的布料是尋常人家都穿得起的,簡簡單單的綢布,連道暗紋都沒有。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因為一張臉,竟讓整個空間都顯得華貴起來。
綠植成為陪襯,簾紗是他的妝裹,白牆成了白璧。什麼叫做蓬荜生輝?蘇晏的露面簡直使這個成語具象化。
尤其是他現在因為懊惱,不是特别敢正視蝶香,那低頭略微回避蝶香視線的眸子,長睫在眼尾處留下陰影,更顯幾分風流。
蝶香幾乎是看呆了,她手裡不知何時攥了塊帕子,每呼吸一下,那帕子就要攥緊一分。
直到連空氣都安靜得過分,蘇晏問她可否走了,蝶香才撇過頭,很是羞怯地道了一句:
“公子生得……極好。”
一個“好”字落地,蝶香又緊跟了一句:“看公子模樣,平時應該甚少出入尋芳閣這種場所,今日前來,是為了尋芳閣的拍品?”
蘇晏沒想到蝶香僅憑他的樣貌就能聯想出他來這兒的真實意圖來,不禁對她的好奇又多了幾分。他道:“姑娘何出此言?”
蝶香道:“公子如此樣貌,身邊定然不缺美眷,來此定然不是為了尋歡作樂。今日閣中琴師出走,公子願意頂上,除了因為公子生性善良願意幫助人之外,更多的,恐怕還是為了媽媽的賞金吧?”
蘇晏面上一紅,好似被人看穿一般有些無地自容。他有心為自己辯解,但也為自己被人誤會而感到生氣。便故意對蝶香道:
“姑娘誤會了,在下深居簡出,又是獨身居住,身邊并無女性。至于姑娘說的頂替一事,确實是為了賞金,倒不是姑娘所說的什麼生性善良。”
他以為此話說完蝶香就會對他失望透頂的,沒想到蝶香聽出他的故意,聞言站起身,朝他走了過來。
她道:“公子莫惱,蝶香這麼說不是說公子貪圖錢财,恰恰相反,看公子的穿着就知道公子不是那種貪圖享樂的人了。然而公子這樣的人,卻忽然對銀錢十分看重,想必是遇到了什麼心愛之物。人隻有在遇到自己真正在意的東西時,才會怕自己準備不夠。”
蝶香的一番話,實實在在地展現了什麼叫通情達理。蘇晏再次意識到自己誤會她了,當下就要向她賠禮道歉。
蝶香攔住他,隔着布料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來。
蝶香道:“今日聞公子一曲,也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常言道,黃金易得,知音難覓,蝶香能遇見公子,已是三生有幸,怎麼能讓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蝶香賠禮呢?”
蝶香說的,與蘇晏心中所想一樣。雖然僅僅是合作了一曲,但那初見時一眼的驚豔,卻在蘇晏腦中久久揮之不去。如今蝶香褪去了華服與他說話,他雖然沒有了初見時的驚豔感,但對蝶香這個人又有了深一步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