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女兒曉得這道松鼠鳜魚您素來喜歡,可您年紀大了,再不該貪嘴甜食。”阮如安上前來端走那盤子遞給冬兒,又讓一旁的女使将不遠處的茯苓雞湯端來,她道:“您平日裡公務勞累,合該多補補身子。”
“食不言寝不語,”阮相嘴上說着這話,面上卻笑得甜滋滋的,他道:“将松鼠鳜魚放在宸兒和容兒面前吧,他們年紀小,喜歡吃甜口的。”
“多謝外祖父!”
要不怎麼說穆樂宸、穆樂容兄妹二人姓穆呢,除去外表、性子,他們連平日裡的喜好吃食口味都與穆靖南一般無二。
“外祖父,娘親在宮裡總也記挂着您呢,”穆樂容說漂亮話的本事承自阮如安,她話裡摻着三分誇張,道,“您不若便同容容入宮去住,爹爹近來贈了容容好大一座寝殿呢。”
“娘親能日日見到您,定然會日日歡喜,那容容和阿兄也歡喜!”
“容容莫要胡說,阿公豈能同你入宮。”穆樂宸揉了揉妹妹的腦瓜子,擡眸認真道,“阿公,東宮内寝殿無數,阿公盡可挑了喜歡的住。”
“宸兒容兒,關起門來,阿公也還是阿公,你們便是阿公的外孫,可出了這相府,你們便是阿公的主君。”阮相嚴肅道,“莫要整日裡聽你們母後胡說,君臣有别,永遠都别亂了分寸。”
“容容和阿兄都明白的!”穆樂容莞爾道,“就好比爹爹隻悄悄喚娘親‘安安’,有旁人在時隻喚娘親‘皇後’呢。”
“阿耶快瞧,孩子們都是有數的,阿耶可别就說道我了。”阮如安嘟了嘟嘴,捏起銀筷夾了點冬覓菜放在阮相面前的碗碟裡,撒嬌道,“阿耶快吃些菜,莫隻顧着說話。”
“你啊你,如今都是皇後了,怎麼總也沒個正形。”屋内沒有外人,冬兒和阮相身邊的親信早便屏退左右,阮相說起話來也不似先前那般拘謹,“在家裡也就罷了,若在外頭也這般,可是要叫别的人嘲笑我阮氏了。”
阮如安努努嘴,笑道:“若我真丢了你的臉,且不勞你拿戒尺,我自己倒先沒顔面見你咯。”
“你在陛下面前也這樣?”阮相蹙眉,他原先隻從聽阮如安的話語和她寄回來的書信了解她和皇帝的事。
畢竟是兩朝老臣,對于穆靖南,阮相多少還是了解的。
若穆靖南待阮如安真的隻是出于當年她不離不棄帶着阮氏舉族相幫、又為他誕下長子長女的道義,而願意給阮如安做皇後的體面,那麼依着穆靖南的性子,絕不會能縱容阮如安到這個份兒上。
阮相在官場浮浮沉沉幾十年,他哪裡瞧不出這位年幼時被先帝趕出宮去,幽禁在外蟄伏多年,最後一舉報了母仇、又登上至尊之位的年輕帝王的心機成算。
“自…..自然也不會這般随意了。”提及穆靖南,阮如安頓了頓,又道:“阿耶放心,女兒省得如何同陛下相處的。”
“如今女兒能保阮氏平穩度日,又有了宸兒容兒,便也再沒有什麼别的想法了。”提及這個,阮如安說出心中憋了很久的話:“阿耶,您其實不必為了我和孩子們硬留在朝堂的。”
“混說什麼,我豈是為了你?”阮相話裡話外帶了點心虛,他道:“阮氏百年清名,為父自有打算。”
“當真?”阮如安挑眉,她道:“方才來的路上,女兒可瞧見了原先養花草的溫屋子裡竟鋪滿了井水灌的稻田,難道是女兒花眼了不成?”
“你…..為父便不能有些愛好?”阮相撇開視線,低聲反問道。
“父親,您這話騙騙别人也就罷了,難道還真能騙過女兒不成?”阮如安無奈道:“如今一切都好,阿耶便也就莫要再為難自己了。”
“上書乞骸骨又不是什麼丢臉事,您大可放心去做,女兒和孩子們都會支持您的。”阮如安扭頭去看這兩個孩子道,“宸兒和容兒也會支持阿公的,對不對?”
“娘親說的是,阿公,宸兒已長大了,宸兒能保護好娘親和阿妹的。”穆樂宸放下筷子,肅然保證道:“阿公大可放心。”
“好好,宸兒長大了。”阮相欣慰道,“往後保護你母親和妹妹的責任便要落在你身上。”
“可是宸兒,阿公還未老透,還有力氣,”阮相道,“阿公也還能護一護你們。”
“等到阿公老得走不動路了,就也不會在這長安城裡久待咯。”
事實也的确如阮如安想的那般……阮相生于長安長于長安,一輩子都耗在詭谲多變的長安城裡,若非他背負着阮氏的榮辱,怕早就雲遊四海做一隻閑雲野鶴了。
“阿公豈會走不動路?阿公永遠都是容容和阿兄的大英雄!”穆樂容道。
“便也不說這些了,飯菜都涼了。”聽了這番說辭,阮如安眼眶微紅,她不動聲色地吸了吸鼻子,道:“一會兒讓宸兒陪阿耶下下棋,陛下恩準,允我們申時前回去都行的。”
“那也要早些回去才行,莫要落了口舌。”阮相提醒道。
“是。”阮如安聞言,眸光微沉,卻隻是點點頭。
她擡手吩咐冬兒和幾個女使上前來布菜,也沒再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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