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殿内的太醫與内侍們頓時噤若寒蟬,仿佛大冬天裡見了冰川,一個個恨不得将頭顱深埋在地底,再不敢擡眼。
天爺呀,這葉太醫平日裡看着最是圓滑機巧,今日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竟一反常态,仿若一時昏了頭,竟敢如此張揚的言說後宮辛秘。
新妃進宮不到三月,程德妃便有孕兩月有餘……
後宮裡頭誰人不知皇帝獨寵皇後。
這……這不是擺明了給皇帝帶了綠帽子呢麼。
衆人心頭紛紛暗自腹诽,卻無人敢将此事說出口。此刻,太極殿内靜得出奇,仿佛連殿外的寒風都止住了呼吸。
偶有幾個膽兒大的宮人擡目望向龍榻前的皇後。
阮如安此刻瞧着卻是神色平靜。她眼眸微垂,手中握着青瓷茶盞,輕輕轉動。
倒像極了暴風雨前的甯日。
見此,宮人們屏息凝神,心頭忐忑不安。
片刻的沉默後,阮如安終于緩緩擡起眼簾,她輕輕放下茶盞,聲音不急不緩:“你倒是個有心的。”
她正愁着給程太尉一黨使些絆子,叫他們别趁着穆靖南昏迷、她勢弱之時,做出些什麼荒唐舉動。
葉太醫方才那響徹殿内的一嗓子,倒讓阮如安重新審視起這個人來。
外頭就是朝廷重臣,蘭太傅、程太尉、六部尚書、幾個皇親國戚也都在,雖說他們口風都嚴着,但聽了這樣的話,難免不各生心思。
葉太醫此舉,可不像是在為了程氏做事,反倒更像是在有意為她鋪路,将程德妃的事放在明面上。
“陛下出事,本宮心憂,無暇顧及後宮。不過……”阮如安頓了頓,繼而道,“如今有賢妃協理六宮,德妃的事,便交給蘭賢妃處置吧。”
雖說将蘭賢妃推出來同程德妃他們周旋,的确是缺德了些,但也是目前阮如安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法子了。
蘭太傅也是為官幾十年的老臣了,雖素來高高挂起、不大理會世家和清流之争,可若非要與程太尉硬碰硬,也不見得便一定會輸。
隻希望,他莫要像當年舍棄鎮北王妃一樣,又将蘭賢妃舍棄了吧。
等等……想到這裡,阮如安眸光一閃,鎮北王……方才祭禮時還站在下頭的,他素來跟穆靖南形影不離的,怎的此刻不見人影兒。
葉太醫聽了阮如安這話,瞧着也不像是十分意外的模樣。他隻是上前提起自己的藥箱,宛若方才那個大吼着“告狀”的人不是他一般。他拱手道:“微臣自會将德妃娘娘的脈案詳盡整理,呈交賢妃娘娘過目。”
“這些容後再議,眼下隻待銀針取回,你替陛下行針,再熬了解毒之方才是緊要。”
語罷,葉太醫緩步退下,阮如安這才側目看向玉蘇,她倒也不大忌諱旁人,直言吩咐道:“你回趟坤甯宮,将公主帶來,再去那太醫院,尋了素日裡替本宮問脈的女醫,告知她往後幾日将安胎藥熬了送來太極殿便是。”
不論是否是為了做做樣子,她這幾日也合該待在太極殿才是。既她不在坤甯宮,自然也還是将女兒放在身邊,才更能放心些。
“李大監,可否有勞你一會子差人去搬個小榻來,本宮夜裡也好歇息。”
“這……”
帝後情深,李大監是比其他宮人都更早見識的。當年皇後産子,皇帝也是搬了張小榻,守在皇後身邊,就連早朝也不肯去,還因此被先帝責罵。
可他今日偏是面露難色,說起話來還猶猶豫豫:“娘娘您鳳體要緊,陛下這處有咱家守着,娘娘大可放心。”
這李大監素來謹慎周全,今日如此言辭閃爍,想必定是事有蹊跷。
阮如安心頭升起疑惑,見李大監目光落在床榻上,她循着那目光一道看向榻上人,也不知是否是她花了眼,竟窺得他眼睫輕顫。
……?
阮如安怔了怔,她再度凝神細看,卻隻見得穆靖南臉色依舊蒼白如紙,毫無半點蘇醒的迹象。
真是她看花眼了?
“娘娘?”
聽的李大監開口,阮如安登時回過頭來,未再緊緊盯着床榻。
不知怎的,李大監又忽然改了口風,“既然娘娘心意已決,咱家這就命人去搬了小榻來。”
殿内好容易回歸片刻平靜,幾位太醫抱着藥箱子退到偏殿去,幾個内侍丫鬟也被李大監支去搬小榻,一時間,屋内隻剩下阮如安和穆靖南兩人。
這事發生得突然,直到現在,阮如安仍覺得恍若隔世。
她輕歎一聲,心中五味雜陳,又微微俯身,指尖輕輕掠過穆靖南的鬓角,泛起涼意。
“娘娘,銀針取來了。”小内侍不知何時進了屋,阮如安回過神來,颔首道:“去偏殿尋了葉太醫,來施針罷。”
小内侍站着不動,他低垂着頭,又道:“娘娘,德妃也一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