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欲命定國公為主帥出征的消息很快傳了出來,後殿的阮如安聽聞這消息時,手裡攥着的湯勺“哐當”一聲墜在瓷碗裡,發出清脆的響聲。
穆樂宸和穆樂甯見自家娘親這副模樣,都十分不解,兄妹二人相視一眼,交換了一番神色,遂雙雙上前關心道:“娘親可是覺着定國公不當為主帥?”
定國公溫玉……
他原是高祖皇帝的親外甥,便是穆靖南祖姑的嫡長子,認真算起來,阮如安都該随着穆靖南尊其一聲“表叔”的。
别人或許都隻知定國公這些年銷聲匿迹、深入簡出,幾乎不參與朝事,亦不關心朝局。
可阮如安卻是清楚……
她還未出嫁時,曾在阿耶的書房裡與定國公碰過幾次面。
雖已過了許多年,阮如安卻仍舊記得,定國公與阿耶談笑投機,極為親近,甚至以兄弟相稱。
再加上阿耶從前并未拘着她修讀朝策,那時尚在閨閣,約莫十二三歲年紀,阮如安也曾與這位定國公論說過幾回對于朝政要事的見解,也是受益匪淺。
後來她逐長成,阿耶便同她闡明,昔日他多次改制,立下赫赫政績,背後其實都有這位定國公的暗中相助。
這倒是給阮如安解了心頭的疑惑,雖說阿耶才能的确出衆,卻也并未赫然到能不到四十便拜相登閣。
若有這位定國公相助嘛……一切便都也說得通了。
可定國公素來低調行事,志在閑雲野鶴,并不喜局廟堂之高,如今……當真願意出山領兵北征嗎?
想到這裡,阮如安微微蹙眉,她回過神來,擡起雙手輕撫着兒女發梢,柔聲道:“并未,娘親隻是想着,定國公怕是不會輕易許諾此事呢。”
說白了,定國公輩分擺在那裡,而今的穆氏皇族就屬他能稱得上“長輩”二字,如果他推說自己年老體衰,難道皇帝還能架把刀逼着他出征不成?
何況眼下主帥之位也不是隻有定國公這一個人選,朝廷裡不乏有身經百戰的老将,不過與他比起來,在北境軍将中的威望名聲的确是略淺薄了些。
提起朝政,穆樂宸闆正了腰杆,他垂眸思忖,繼而認真道:“娘親,兒子以為,若定國公不欲出征,或可讓定國公府小公爺任行軍長史一職,屆時,或是再擇主将,或是仍定下定國公,都是能夠的。”
就君王心計一則,穆樂宸是同穆靖南學了個透。
聽聞那定國公夫婦膝下唯有這麼一個兒子,此番突厥契丹合盟,戰場必定兇險,若叫他任了行軍長史,那定國公還會不從?
就算不從,他至少也會從原先同他征戰北境的老将領裡頭選一個最為信任妥帖、又能力足夠的,上書推舉,總也比眼下,他們盲裡撈針的強。
一旁的穆樂容還未反應過來其中深意,阮如安神色複雜的看了眼自家兒子,眸子裡閃過幾分心疼憐惜。
穆樂宸不過五歲,想她這個年紀時,雖也勤學刻苦,卻哪裡懂得什麼密密雜雜的朝政,閑暇時還光着腳丫子滿地跑,壓根不記事,也無甚煩惱。
他本也該是潇灑自在的年紀,卻因出身皇家,身為太子,又是長兄,不得已少年老成,負起江山社稷,也要負起至親至愛。
約莫是因着有孕,情緒上頭的太過容易了些,阮如安不過是略略想了這一通,便紅了眼眶,隻覺鼻間泛着酸意,眼淚直打轉。
穆樂容雖也自來聰慧,更知人事,可到底不似穆樂宸一般終日觸及朝政,處事起來也沒那麼娴熟。
譬如眼下,她雖不知阿娘為何難過,卻也乖乖的貼上去,擡起小手抱住阮如安。
她未置一言,隻是輕輕地依偎在阮如安身旁,像隻小獸般用稚嫩的雙手安撫地撫摸着她的手臂。
感受到女兒的親近依賴,阮如安心中的酸楚愈加深沉,她微微低下頭,将女兒摟入懷中,輕柔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慰孩子,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娘親,莫要難過。”穆樂宸見此情景,也走上前來,細小的手指輕輕拂過母親的衣袖,低聲說道,“兒子雖不及父皇謀斷朝政,但兒子定會為母親分憂解難。”
阮如安聽到這話,心中酸意更甚,淚水再也難以抑制,盈滿了雙眼。
她強忍着不讓眼淚滑落,騰出手撫摸着穆樂宸的小臉,聲音哽咽,“宸兒,娘親知道你聰明能幹,但你還小,凡事不必急着擔在肩上,莫要累着自己,知道嗎?”
“娘親,兒子不累,隻要娘親和阿妹能好好的,兒子都甘之如饴。”穆樂宸說的認真,尚還稚嫩的聲線帶着少年老成的堅定成熟。
阮如安看着兒子那雙明亮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
她輕歎一聲,又擡手拭去眼角的淚水,努力讓自己恢複平靜。
她不動聲色深吸一口氣,将孩子們摟在懷中,柔聲說道:“娘親隻願你們平安喜樂,其他的事,有娘親在,不必你們操心。”
其實話是這麼說,阮如安心裡也明白,穆樂宸身為皇儲,有的責任,從他出生伊始,便再也推不掉。
這個道理,穆樂宸心裡自然也明白,可他卻沒有開口反駁,而是認真的望着自家娘親,又放緩了語氣,點頭安慰道:“娘親放心,兒子記住了。”
穆樂容靜靜地依偎在阮如安懷裡,聽着娘親和兄長的對話,雖然她尚不能完全理解這些,卻還是擡手輕輕握住自家娘親的衣袖,她面上挂着甜甜的笑,細聲細語道:“娘親,容容也會聽話,和哥哥一起保護娘親。”
此話一出,阮如安更是捱不住,她柔柔抱住兒女,徹底哭成了淚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