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雪花紛飛如絮,仿佛要将這宮牆内外的一切掩埋。
蘭賢妃身披玄色狐裘,素手捧着一卷狀紙,在回廊上緩步而行。
坤甯宮前,玉蘇早已恭候多時,見蘭賢妃到來,躬身掀開珠簾,引她入内。
内室暖意彌漫,火爐中的炭火正旺,散發着清冽的花香,阮如安坐于暖榻之上,正看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聽見腳步聲,她回過神來,見了來人,她微微一笑:“可有結果了?”
雖說她讓蘭賢妃全權處置此事,但若要就這般結了案,也總該來她這裡禀一回。
不過…….想來那小金子也不是個多麼硬骨頭的人,這才過了多久,便被蘭賢妃審出了個結果。
蘭賢妃向前一步,将那狀紙呈上,随後恭敬道:
“娘娘,那内侍原是昔日廢太子跟前兒侍奉的,後來輾轉去了内廷司任職,又被程太尉收買,此次往程氏飯菜裡投毒,正也是他從程太尉那處得的指令。”
廢太子謀反被處死,竟也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徒然又聽人提起這個人兒,阮如安心頭平白生出幾分感慨。
“本宮曉得了,你且先坐着吧。”
接過那狀紙,待人謝恩坐定後,阮如安又問道:“他今日急着逃出去,是要給程太尉報信?”
冬兒端來了才剛沏好的熱茶,蘭賢妃略略颔首,又扭頭來回道:“正是如此。那内侍知事敗露,急于出宮通報程太尉,幸而被擒住。”
“隻是……”蘭賢妃欲言又止,她思忖半晌,複斟酌道:“那内侍滿嘴攀扯着葉太醫和陛下,臣妾聽得糊塗,不知其意,但也仍讓女官記錄在冊。”
“臣妾愚鈍,沒法子為您解憂,還請娘娘恕罪。”
聞言,阮如安輕輕放下手中的狀紙,指尖停留在紙面上,片刻後才緩緩收回。
就着這狀紙的供詞,再結合着程氏的話。
是不難看出程氏實際上是自己在牢裡閑的,瞎琢磨一番,這才一心覺着穆靖南指使葉太醫給她下藥。
那小金子不過是奉命去獄中毒死程氏,可憐的程德妃還以為自己父親派了人來救她,還将這琢磨出來的“真相”全盤吐出,哪裡想到……
竟得了這樣一個戚戚下場。
想到這裡,阮如安複擡起眼簾,視線落在蘭賢妃身上,隐隐帶了幾分試探之意。
蘭賢妃倒似不懼于被這般打量,她神情淡然,眉眼間透着幾分不解,仿佛是當真不大明白那内侍說的話一般。
可偏生她嘴角噙着似有若無的笑意,那端起茶杯的動作行雲流水,慢哉悠悠抿了一口茶。
瞧着不像是不知道内情的。
但對于蘭賢妃而言,她委實沒這個必要戳穿這層窗戶紙,畢竟這件事被挑明了,也對她沒什麼直接的好處,說不準還要惹來麻煩。
對此,阮如安挑了挑眉,便幹脆也就着蘭賢妃的話往下說,“無妨,那内侍興許是想混淆視聽罷了,不必管他。”
蘭賢妃放下茶盞,複問道:“那娘娘,這内侍……”
這内侍既落了網,程太尉斷更不可能花心思救這麼個無足輕重的人,他既說出了他該說的話,也再沒什麼用處了。
“你隻讓人按着宮規處置了便是。”
話音剛落,不待蘭賢妃開口,阮如安兀自岔開話題,正色囑咐道:“年關将至,宮宴在即,今歲鎮北王夫婦還朝,也該要顧全一番他們才好的。”
“你既與鎮北王妃有親,這宴上列席,一應果子菜色之類的,就有勞你費心了。”
“是,臣妾領旨。”蘭賢妃連聲應下。
随後,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的商議着宮中要務,也都默契的沒再提及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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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不知是否是因着氣候漸寒的緣故,身子月份漸大,阮如安近來總也困倦愛眠,又格外貪戀被窩裡頭的暖意,她便免去了衆妃每日的請安,改作五日一回。
眼下,她正睡得香甜,身旁的炭火爐裡燃着的銀炭時不時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暖意彌漫在室内,将外頭的嚴寒隔絕在外。
那朱紅的被褥上繡着金線繡成的雲紋,精緻華美,襯得她的面容越發顯得安然恬靜。
穆靖南甫一褪去外衫步入内室,便見的如此場景,他心頭一動,放輕了步伐走到床榻旁。
阮如安睡得正沉,烏黑的發絲鋪散在枕上,雙頰微微泛着紅暈,顯是睡得正香。
望着她熟睡的面容,穆靖南眼中溢滿了溫情和憐惜。他緩緩坐在榻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撫摸着她的發絲,指尖劃過她的額頭,溫柔得如同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溫熱的觸感傳來,熟睡中的阮如安微微簇了眉,她覆過身去朝着床榻裡頭,兀自籠了籠被衾。
見狀,穆靖南生怕吵醒了阮如安,也未再擾她了,他收回手,複又在妻子額間輕輕落下一吻,随後起身,緩步出了内室。
屋外,冬兒垂目守在一側,在餘光瞥見帝王那玄色龍袍時,她連忙跪下身去行禮。
“你家主子平日裡可常累于宮務?”
帝王壓低了聲線,冬兒不明所以,隻當作皇帝心情不佳,她略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唇,低眉回道:“回陛下,如今有賢妃娘娘協理,主子已不似往日一般費神了。”
話音落下,冬兒便沒聽到帝王的聲兒了,她跪蹲在地上,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隻覺後背都冒着細細汗珠,才終于聽得帝王出了聲:
“素日裡來問平安脈的可是朱太醫?”
這位朱太醫,便也就是阮如安信得過的、先前診出她被人下了假孕藥的那位女醫。
她日日都來坤甯宮請平安脈,本也是太醫院登記在冊的事兒,可帝王語氣聽來怪怪,到底君心難測,冬兒硬着頭皮答了句是。
“她很信她?”帝王又問道。
這話問的更為雲裡霧裡,冬兒怔了片刻,答了句半真半假的話,“回陛下,這位醫者原本是娘娘舊識之友,這才格外信重了些。”
畢竟也不能直接說是阮相遣進宮裡的,冬兒的這般說辭,倒也算穩妥。
可才剛語罷,冬兒便覺得周遭的氛圍都要凝固幾分,她不敢擡眼,也更不知曉是何處說錯了話,惹了帝王發怒。
正欲下跪請罪時,帝王卻邁腿快步離開了。
冬兒心頭松了口氣,随後叩首恭送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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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如安悠悠轉醒時,已近了巳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