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都不大想來的。
從他們那低聳的腦袋就能瞧出,他們恨不得遁地出去。
甫一進屋子,阮如安隻見的定國公夫人端直着脊背,她面上挂着和藹淡然地笑,正柔柔地看着她。
阮如安微微颔首,便擡步踏進了早已備好的屏風後。
雖說是要對證,可她身上畢竟還揣着龍胎,今兒個又來了那麼多外臣,她總也要注意一些的。
待她坐定,太極殿裡的小内侍便魚貫而入,端來了阮如安近來極愛吃的酸梅果子,還有一些個軟枕墊子,瓜果鮮食之類的。
這顯然是得了皇帝的吩咐。
不過衆臣子也見怪不怪了。
早些時候,皇帝還是太子時,隻有過之無不及的,今次都算收斂了。
有幾個心思深些的臣子再不經意的撇着上頭皇帝的面色,見其目不轉睛的瞧着皇後,一副便宜樣。
得,今兒個這局,多半又得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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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内思緒萬千,不多時,那位林女官被人引着踏了進來,與之一道的,還有前兒個被穆靖南關進牢獄裡略被折磨了幾日的喻嬷嬷和袁仆射。
衆人目光循循,不多時,又見得那位英國公緩步入了殿,他先是恭敬對着帝後行了禮,而後退至一旁,他略略擡眸朝人遞了個眼色,随後靜靜等着庭内對峙開局。
其實要把貞潔不貞潔這種東西拿到外頭來說,本來就是為下策,可偏生阮如安是皇後,霍若甯是重臣,穆樂宸更是太子。
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這一則要是不讓人都弄明白了,就算穆靖南再怎麼下旨,也難免是衆說紛纭,扯不清楚。
與其讓那些謠言永遠流傳千百個版本,倒不如幹幹淨淨得個痛快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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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得了示意,自然也就開始了。
林女官率先起身,那略顯蒼老的身影在衆人面前絲毫不顯怯弱。
她目光沉穩,跪拜行禮後,不卑不亢地說道:“啟禀陛下,老奴于太初四十九年奉旨為皇後娘娘驗身。彼時娘娘清白無瑕,尚是完璧之身。若老奴有一字虛言,願受天打雷劈之罰!”
話音剛落,殿内一瞬寂靜無聲。
得,一上來就這般猛的嗎?
跪在一旁的喻嬷嬷聞言,臉色驟變,眼中閃過慌亂。她倉促起身,聲音顫抖着帶着幾分惱怒:“你胡說!林德,當年翊坤宮大火,誰人不知你早已葬身火海?如今你忽然出現,誰能保證你不是被人收買,故意在此捏造誣陷?”
喻嬷嬷是徹底慌神了,本來,若無這個林女官這一遭,她們的赢面的确很大。
再言,這個林女官不也是先秦貴妃的親信嗎?怎麼還幫着世家做事?
聞言,林女官淡淡一笑,目光犀利如刀,直刺向喻嬷嬷:“喻桑,你這般虛僞作派,我早已見慣。你今日做了錯事,竟還妄想将我拖下水?你可知,若我不曾回來,真相便要永遠埋沒于火海。”
言罷,林女官從袖中緩緩取出一疊泛黃的文書,鄭重地呈上:“陛下,此乃當年老奴為皇後娘娘驗身的文書,上面有内務府的印章。彼時,翊坤宮事變後,所有人以為這些文書已随印章葬于火海,但老奴幸存,文書亦未被焚毀。”
穆靖南接過文書,他并未低頭細看,隻是将那文書遞給李無,讓他拿着在屋子裡頭走一圈。
殿内一片肅然,所有人屏息靜氣,目光随着那文書浮動,那印章清晰可辨,不乏有上了年紀的官員認出……這正是當年内務府的印信。
是早已毀于那場大火,再無人能複刻的東西。
喻嬷嬷頓時慌亂不堪,她的臉色如紙般蒼白,整個人幾乎站立不穩。眼見局勢逆轉,她心頭的恐懼愈發明顯。
站在一旁的白祭酒見狀,心知事态不妙,他暗暗向一側的聶仆射使了個眼神。
聶仆射會意,剛要開口,卻聽得一聲清冷的笑聲響起——
“陛下容禀,微臣有話要說。”霍若甯緩步上前,聲音雖平淡,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緩緩行禮後,擡眸道:“陛下,微臣近日整理舊物,偶然尋得一封當年認親的文書。先父與皇後娘娘的舊親早有約定,微臣與皇後娘娘乃是義兄義妹,絕無任何非禮之情。”
這位舊親是誰?在座的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可不就是那位阮相嗎?
可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怎的一點風聲都沒有的。
上頭的阮如安聽了這話,她也是幾分茫然。
什麼東西?阿耶什麼時候在外頭給她認了個兄長,她是一點也不知情的。
說罷,霍若甯将一卷文書呈上。李無接過,穆靖南隻瞥了一眼,便又讓李無在屋内環走一圈去了。
皇帝這個意思,衆人隻得又低頭細看,見那文書上果然有着舊年霍家與阮家的認親之約,條款清晰明了,且附有霍家家印,絕非僞造。
霍若甯繼續道:“微臣與皇後雖有過婚約,但那不過是兒時的戲言。再言,誰人都曉,皇後娘娘素來一心惦念陛下,既如此這般,豈會與微臣有所牽連?”
此話一出,衆人心中驚歎,不禁低聲竊議。誰也想不到英國公能如此坦然自白,将“婚約”這事兒挂在明面上。
這無疑為皇後清除了最後的嫌疑。
半晌,他轉身對穆靖南拱手道:“微臣今日自揭此事,便是為了還皇後娘娘一個清白。那些人妄圖诽謗皇後娘娘與微臣的不正關系,甚至連太子殿下與嘉平殿下的血脈也不放過,實在罪大惡極。還請陛下明察,還娘娘一個清白之名。”
穆靖南聞言,嘴角微揚,眼中帶着幾分戲谑深沉,他的手指輕輕握住阮如安的手腕,目光溫柔地凝視她,以為不明道:“安安,你瞧,這霍若甯可是替你洗得幹幹淨淨了。”
兩人還是離臣子那頭有一番距離,且阮如安身前又有一層屏風隔着,這般動作也不算大,瞧着也不大突兀的。
似也是打量着沒人能聽到,阮如安淡然一笑,輕聲回道:“阿南既然不疑,我又何須擔憂?”
可夫妻二人笑意盈盈,霍若甯那個方位,恰是盡收在眼裡,他眸光一沉,正欲開口再言說一番,卻被人打斷了去。
正是仍舊不甘心的白祭酒。
不知想到什麼,他咬了咬牙,沉思一番,兀的,他忽而擡起頭,目光深沉,緩緩上前,恭敬道:“陛下!皇後娘娘當年悔婚霍氏嫁您,并非是因着情意,而是别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