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澤的語氣充滿着心疼和委屈,為自家世子心疼,為端敏郡主委屈。
床榻上的顧斐在聽見“郡主”那兩個字時,心情變得異常煩躁,冷冷地掃了阿澤一眼,嘴裡吐出幾個字:“去領十闆子。”
阿澤莫名感覺屁股一疼,世子這是真的生氣了,想到隐雀司那些人下手的力度,再想想他這挨了十闆子的屁股還要再跟着世子騎馬回京,有些生無可戀地離開了。
走到門口,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又試探性地問了句:“那個付海山和金大強怎麼辦?要一起帶走嗎?”
床上的顧斐在聽見這兩個人的名字時,本就冷厲的臉上多了一絲狠厲,很好,敢傷他顧斐的人,他倒要看看,這背後究竟是何方神聖。
阿澤後頸一涼,隻覺得有人要倒黴了,再也不敢說什麼,麻溜地跑出去領罰去了。
整個客房裡隻剩下顧斐一個人,臉上的冰冷盡數散去,小心翼翼地從貼身的裡衣裡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件通體翠綠的翡翠玉簪,細看之下是一隻蝴蝶的樣式,簪體在陽光的照射下,晶瑩剔透,似有波光流動,水頭極好,可以看得出是一塊極好的料子,隻是這雕工卻不怎麼樣。
他去雍州查案的時候得了一塊水頭極佳的料子,饒是從小在宮裡見慣了珠寶玉器的他也不禁心頭微動,他想起兒時記憶中,母親湖陽公主總是喜歡各種翡翠玉飾,玉的質地襯托得母親更加溫婉。連帶着他也莫名地對這晶瑩透綠的東西覺得親切。
他腦海中浮現出謝青靈那清麗婉約的模樣,她應該很适合這種翠玉簪子吧。
接連廢掉了好幾塊料子,最後終于雕出了這根還算能看的蝴蝶玉簪,他小心翼翼地貼身存放着,想着以後有機會送給她。
他從床上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身姿嬌小的她就那麼趴在她的床榻上,臉色異常的蒼白憔悴,他的心莫名地停了一下。
看到她醒來,他極力掩飾着自己内心似要炸開的喜悅,同往常一般逗弄着她,卻換來她要與他劃清界限。
他越來越看不清這個她的心思,也越來越看不清自己的心思了。
……
盧家醫館裡,謝青靈一回去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裡,囑咐扶枝和秋蟬誰也不要打擾她,這幾天為了找回神丸的方子,她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
許是之前有這件事提着精神,她還不覺得什麼,可現在方子已經找到,顧斐也已經脫離危險,之前緊繃着的那根弦倏然斷了,她整個人松懈了下來,腳步虛浮像是踩在棉花上,腦子裡也昏沉沉的,顧斐剛剛那有些受傷的眼神在她腦海裡閃過,卻隻是一瞬就消失不見,她幹脆不再去想,勉強脫去鞋子,卻顧不得褪去外衣,整個人撲倒在床榻上,閉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這一覺睡得極其安穩,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她和爹爹娘親還有小小的鶴兒,一家人躺在房頂的涼席上看星星。
娘親摟着不停流口水,還不會說話的謝承鶴,笑着說:“我們的鶴兒可要快快長大啊,等你長大了,就能保護姐姐了!”
小青靈還生氣的嘟起嘴:“哼,我才不要這個小不點保護我呢,我要成為這大曆朝頂天立地的女子,以後像爹爹一樣,成為一個教書育人的女先生,讓女子不再困囿于後宅瑣事之中,也能為這天下黎民盡一份力!”
盧氏趴在夫君的肩上,兩口子笑作了一團:“難不成,我們家的靈兒還要參加科考成為那女狀元不成?”
謝青靈擡起高傲的小下巴,聲音清脆有力:“有何不可,扶州哥哥能讀書入仕,我為何不能,我的學問可不比他的差!”
盧氏将女兒摟進懷裡,用力在她那瑩白如玉的小臉上親了一口:“好好好,我的靈兒是最棒的,以後也定能同這世間男子争一争那狀元之位。”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語氣堅定,勢要同天下男兒争一争的謝青靈變成了一個被情愛蒙蔽了雙眼的女子,她不再提科考入仕之事,滿心滿眼想的都是她的扶州哥哥最近的文章又得到爹爹誇贊了。
扶州哥哥的字寫得越發潇灑俊逸了。
扶州哥哥寫得那首詩大氣磅礴,盡顯鴻鹄之志。
她那雙同他一起執筆的手漸漸開始拿起了針線,做起了女紅,從一個荷包,到一雙靴子,再到一件外衫,她漸漸變成她曾經最為不屑的後宅女子,與兒時那個志存高遠的小小女孩越來越遠。
可是後來……
她的羞澀、她的心動、她的歡喜變成了一把冰冷鋒利的劍,斬碎了自己,也刺向了家人。
定北王府滿門皆因她識人不清,魂冤而死,她愧對他們,也愧對自己,她怎麼有臉再繼續觸及那如蛇蠍猛獸般的“情”字。
她上一世愚鈍不堪,這一世就能洞察人心嗎?不能!她不能!也不敢!
重活一世,她隻有複仇這一條路可走,隻有親手将那鬼魅無恥之人推入無邊的地獄,守護好失而複得的家人,才不枉此生。
床上少女的眉頭微微皺起,薄唇緊抿了抿,胸口有節奏地微微起伏,似乎夢到了什麼,舒服的翻了一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