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擲出的力道頗兇。那美婦人卻能及時接住，嬌笑道：“姑娘好大的脾氣。”

文斐暗贊一聲好身手，面上也好看了些，果然不是個靠關系混進本家的。她掐指算了時辰，還沒到推選新任宗主的時候，便不客氣了：“随意梳個婦人發髻吧，緊實點的。”

美婦人應了一聲，手執木梳為她梳頭，柔聲道：“瞧着分明是個未經生養的小丫頭，卻要梳成婦人發髻，莫不是心有所屬想嫁人了？看你行事落拓，怎不像個下人，反像個半個主子。”

嗯？文斐納罕，原先黃叔端斷言她扮不成侍女，她頗不服氣。自己都打扮成這樣了，粗布衣裳不施粉黛，這人還說她像半個主子？

卻聽對方續道：“此處僻靜，姐姐帶你來避禍，不會反誤了你的桃花罷？”

文斐上輩子就聽不得“桃花”二字，眼皮抽抽：“哪來的桃花？”

美婦人為她梳好了頭，掩唇幽幽道：

“尋常女子叫人輕薄了，少不得一哭二鬧，心氣高些的，舍命上吊的也有。姑娘便大有不同，似乎習以為常了……也是，生了你這樣一張臉，來到這世上，可不就是來曆經風月的。”

文斐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這是把她當成哪個族親的通房丫頭了！

“對啊，今日叫我舍身攀上了一根高枝。”她笑出了眼淚，滿口胡謅，“看姐姐也是初來乍到，咱倆這般有緣，不若我給我家主子吹吹枕頭風，将姐姐一并要去如何？”

她這副皮囊生得明豔，笑起來明眸皓齒神采飛揚，說的分明是渾話，偏比尋常美人多了幾分潇灑俠氣，一瞬間便教這滿園美景失了顔色，再也顧不得她說的話有多混賬了。

美婦人又是一呆，無聲咽了咽口水：“誰說我是初來乍到？我在這兒做了好些年頭，熟絡得很，正有個好去處，想邀妹妹同去。”

文斐臉上的笑頓了頓，忽覺神智有些恍惚。

在這兒做了好些年頭麼……？她随手折下石階邊一株草藥，摘了片葉子嚼入口中，辛辣的味道立刻竄了滿嘴，幾乎是同時，四面八方響起撞鐘之聲！

這鐘聲悠揚，其中節拍另有深意，她靠着那草藥帶來的清明，側耳細聽——是甲級警示！

甲級警示須驚動全府戒備，在她府中，意味着有棘手的強敵潛入……文斐又嚼了兩片葉子，正欲起身，不期然一陣暈眩襲來，一臂撐到台階上！

“是不是累了？”美婦人施施然擁住她的腰，貼臉低語，幾乎要啄上她的耳珠，“不妨事，随我去歇歇。”

文斐抓着手裡那一小株草，像撸冰糖葫蘆似的，三下五除二把葉子全啃了。

美婦人看得直笑，這回發出是毫不矯飾的男音：“你是個乖覺的。可惜了，區區銀丹草，啃上一斤也未必能抵擋我的迷藥呢。”

正如他所說，口中的辛辣隻能帶來短暫的效用，很快文斐又有了昏沉之感。牽着她的那隻手滑膩異常，火熱中帶着一股津津汗液，令人觸之作嘔。

她被半擁半扯向前邁，腰背時不時遭揉捏一下，要不是她閃避及時，臉頰得印上好幾個鮮紅的唇印。

明明已經火燒眉毛，文斐勉力撐開眼皮，看清前路卻還有心情嗤嗤發笑：往日怎不覺着這裡僻靜到要見鬼的地步了，說起來，這還是她前世下的命令，此處少有仆從敢來——

搬前世的石頭砸今世的腳，好笑得很！誰能想到在自個兒家裡能遭上這麼個腌臜玩意兒，誰能想到啊！！

“笑起來真美。”美婦人湊到她耳邊，吻再一次落了空，喃喃道，“我就喜歡你這種看得開的美人。那個叫‘晴柔’的姑娘好生不解風情，死前那眼神活像從陰曹裡爬出來的厲鬼，生生掃了我的興頭。”

文斐止了笑，眼前一陣發花：“晴柔……”

晴柔也死了麼。

原來府中甲級示警是為了她。

“你也認識她呀？”美婦人咯咯發笑，又轉成了嬌滴滴的女音，“她不聽話，我懲戒過她了。”

他笑着，旋轉遊廊尾部的燈台，牆上便有一扇門緩慢開啟，旋即一掌将文斐推進密室裡！

文斐踉跄着扶牆站穩，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教她呼吸一窒。她往前邁了幾步，隻覺腳下愈發粘稠，借着門洞照進來的天光，看清了一枚浸在血泊中的白玉耳墜。

此時陰雲漸濃，日光轉暗，卻也在門洞處拉出一道長長的、黯淡的光亮。文斐尋向這道光的盡頭，凡是光照得到的地方，皆是血澤。

身後那人的影子也拉得細長，在她腳下搔首弄姿、花枝亂顫：“你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麼？”

“不必說了。”文斐扶着牆繼續往裡面走，嗓子啞得像換了一個人，“出了這麼多血，還有什麼可說的。”

“嗯，也是，沒什麼可說的。晴柔就是個無趣的姑娘。”

文斐定住腳步，細細嚼着口中的葉渣，一字一頓：“山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