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宜馨一怔:“相公他,待姐姐很好……”
“那待你好麼?”文斐截斷她的話尾,心中暗哂:陸長澤待林家人是不錯,不過往後,就未必了。
因着跪姿,常宜馨被迫仰望,她眸子顫動:“許是……許是我還不夠好。”
“非也。”文斐搖頭,“多好也沒用,不值得。”
“臻姐姐說得輕巧,受了偏愛的人,便這般有恃無恐——”常宜馨哽咽,淚珠仿佛斷了線,“有時候我真恨你!”
她猛一後仰,雙手死死攥緊那根冰涼堅硬的犍稚:“外邊的人都說你錯了,破了天去,有什麼用?你回到家裡,不是父兄寵着,就是夫君慣着!”
文斐挑眉而笑:“許是沒人想同一個傻子計較。”
“但你分明不是傻子!”常宜馨憤憤不平,“我也想不通你有什麼好,值當他百般忍讓!那時候被你折騰成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說什麼斷情絕義,這麼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疼!”
她越說越激動,腦中忽然閃過一線靈光,雙目赤紅如血:“林臻兒,你披着這身癡傻皮,還想披多久?若你不幫我,我就揭開你的真面目,讓你再也不能恃傻行兇!”
“這樣呀。”文斐歪頭,笑容極其平和,“我不傻了,他們想必十分歡喜吧。”
“你!!”常宜馨氣結,怒火沖頂,胸脯一陣劇烈起伏,似要站起來與她搏命,才支起一條腿就兩眼翻白,生生撅了過去!
好在文斐眼明手快,及時伸臂一撈,沒讓她腦袋嗑到地上。定眼看去,這姑娘妝都哭花了,雙頰清減,眼下有兩扇醒目至極的青黑,想必近日憂思難眠。
她頭回見到這常家小姐,便是那夜上樹吹笛之時。她隔着影影綽綽的樹蔭,俯視那個孤零零站在院中的新娘子,彼時夜色蒼茫,她也看得出那張小臉白淨圓潤,隐約是個很有福氣的長相。
第二回相見,常宜馨跪在一地熱粥上,卑微匍匐,兩人連面都見不着。
這般磋磨的日子,個把月就将人磨成這副鬼樣。換作是文斐,一刻也過不下去。她卻甘之如饴,使勁渾身解數去尋那條能靠近陸長澤的路。
“作孽噢。”
還好有個木魚可以敲,罷了罷了!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慈悲不渡自棄的人,咚咚咚咚!
順應旁人因果,也不能算是她的錯,咚咚咚咚——!
直敲到指尖發麻、木魚發熱,她眼前恍惚出現了密集寒涼的雨霧、蜷縮在地的少年和……那塊碎在泥沙裡的玉佩。
終于,木魚啞了。
文斐俯身,輕撫常宜馨的臉頰,猶如幽鬼低喃:
“若我繼續助你,你能給我什麼好處呢?”
……
海棠頂着一頭草圈,鬼鬼祟祟趴在書房外的花圃處,不期然被人一掌拍在肩上,當即坐到地面去,摔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屁股蹲。
文斐取下她頭上那個青草編成的圈兒,見上邊還亂糟糟插了幾朵小花,不由扶額:“你這是作甚?”
“戴上這個,可以隐去我的行蹤啊,小姐乖,還我!”海棠爬起來猶覺雙腿發軟,煞有介事要拿回這圈花草,這是她琢磨很久想出來的妙計!
陳老果真沒有诓人:小姐的神智日漸增長,如今都會主動給她們下這種留意府中動靜的命令了,這不比去逛多寶閣強多了?她一定要好好完成小姐的囑托!
想到這裡,她飛速道:“長公主的人連續來了兩日,卻不是什麼壞事,奴婢瞧他們好多人捧着賞賜進書房呢!”
文斐歎氣,心說林府給自家閨女挑的大丫鬟忒沒心眼。
本來有林臻兒這樣不照常理出牌的主子,芳華苑散出幾個人大搖大擺滿府走都不成問題——這圈玩意兒一戴,任誰都看得出有貓膩吧。
“你呀,别再頂着這個,沒事上這邊瞅一眼,就大大方方的……”伸手摘去海棠發間的雜草,文斐正低聲叮囑着,忽而耳尖一動,立刻将那圈花草套在了自己頭頂上。
海棠拍着屁股上的灰塵,嘻嘻取笑:“小姐嘴上說不戴,卻要搶奴婢的!”
下一瞬,一道冷聲凍得她不敢動:“搶什麼?”
她雙臂翹在身後,像一隻僵直的鴨子,喀喀轉過頭:“禀老爺,這個,搶、搶……”
文斐手抓住草圈的前沿,往上一擡,露出一雙笑彎了的明眸:“買不起新的首飾,喚她給我編個花圈戴,誰知她自己先戴上了!”
她頭小臉小,被這烏七八糟的花草一襯,越發顯得五官精巧奪目。日光暖洋洋地撒在她身上,就像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箔。
陸長澤身在屋内,隔窗與她對視了片刻,腦中複現她身披月華裳的遍體光華。這冤家,果真窮養不得。
他沉聲問:“常氏沒帶金條給你麼,何以落魄到要丫鬟編花圈了?”
“帶了。”文斐唏噓,眼中的笑意化成了滿滿的憋屈,“可惜我拿去問了整個院子的人,沒一個會做金簪的,隻好擺在屋子裡。往後你别再送我這種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了,煩人。”
“……”陸長澤緩緩吸了一口氣。他确實提醒過她裁衣可以交給丫鬟,但是金條……“你就不會絞了拿去花,非得直接做成金簪?”
“我們上街,用的是銀票銀子銅闆,誰用金條了?”文斐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癡兒,轉向海棠,“他這人怎麼不信邪似的,你說,我們幾時用金條買過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