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鴻與越翎登上了古莩塔·真衍的車輿。
車輿由兩匹俊美的白馬拉着,分野的陽光照在它們身上,呈現出隐約的金色。即使在世世代代縱橫于草原上的蠻族人看來,也是十分珍稀而難得的駿馬。
六架鎏金銅鈴挂在車輿上,随着夏日的微風輕輕搖動,仿佛奏着樂音。白馬們并不如同它們草原上的祖輩一般馳騁,而是像貴族一樣驕矜地漫步在雲母石鋪就的街道上。
岑雪鴻掀開煙霞紗,從車輿裡打量着這座國都。
夏季正午的分野城靜悄悄的,像一座空城,唯有銅鈴聲與車馬聲。
由雲母石搭建的城牆、房屋和道路,沉默地伫立在此處三千年。
岑雪鴻并不知道,這銅鈴聲昭示了一位大貴族的出行。居住在外城的平民百姓聞此銅鈴,都會紛紛避讓。
更不知道,當夜幕降臨,外城就會換一副模樣,燈火如晝,笙歌達旦,徹夜不眠。
除了好奇打量着窗外的岑雪鴻,車廂内隻餘越翎和古莩塔·真衍沉默不語,相對而坐。
在他們中間的桌上,用水晶托盤盛了滿滿的杏子、檸檬、蓮霧、映日果和番石榴,像小山一樣堆起來,阻隔着二人的視線。
古莩塔家主,血緣上作為越翎的父親的人。
忽然以招待賓客的規格大張旗鼓地将他迎回家,越翎心裡沒有一絲喜悅,隻有猜忌與戒備。
一人也便罷了,竟然還捎着岑雪鴻。
但是他也不能問古莩塔·真衍。
這位血緣上的弟弟,與古莩塔·漓音同母所出,是正室夫人生的五個孩子中僅活的兩個。饒是如此,那些生于禁院中的奴隸們也沒有與他們平起平坐的資格。
岑雪鴻在,許多話并不好說。
越翎保持着難以啟齒的緘默。
古莩塔·真衍竟難得地善解人意,用栎語對他說:“不必這樣緊張,父親大人隻是想請你們參與一場家宴罷了。”
越翎問:“家宴?”
這更費思量了。
他、越翎自己、岑雪鴻。
這三個人誰能組合出一個“家”?
“不是嗎?”古莩塔·真衍望着岑雪鴻,說,“是長姐說,你已經在中洲與一女子定親,且一同來到分野,父親大人才想見見你們的。”
越翎:“……”
越翎心裡緩緩浮出兩個字:
完了。
怪不得古莩塔·漓音如此好心,将她的鸢令給他們,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他們又想算計什麼?
越翎忽然感到憤怒。
那是蚍蜉之怒,無法撼動面前的巨樹。
而他也隻能像殘缺的人偶,任由他們擺布。
随着車輿緩緩駛入内城,眼前的景色驟然變換。
内城并非用雲母石,而是清一色用瑩白的大理石搭建。街道寬敞如新,水池清澈得像一面明鏡,浮滿了盛放的蓮花。
街道兩旁是貴胄的府邸,以及花團錦簇的涼亭與樓閣。水流澹澹,斑斓的孔雀漫不經心地沿着水晶台階拾級而上,飲用琉璃盞中的瓊漿。
風中傳來貴族少女的嬉戲聲,手腕與腳踝間環佩的叮當聲,氤氲在濃厚的燃香中。沉香、檀木、肉桂和琥珀,萦繞在每一次呼吸之間。
時間仿佛停止了。
在這樣的地方,人隻會想要得到永生。
這就是用大理石和水晶搭建,用黃金、翡翠、琉璃和珊瑚裝飾的——
“極樂之都”,分野城。
車輿停在一幢府邸前。
岑雪鴻悄悄問越翎:“為什麼也邀請我?”
還不等越翎編好說辭,古莩塔·真衍已經聽見了,用流利的中洲話回答:“岑姑娘遠道而來,我們栎人一向好客,自然要盡心招待你。”
其中一定有什麼陷阱。
越翎對古莩塔家族高度警惕,便道:“既然如此,請家主放心,我定會好好招待岑姑娘,賓至如歸,就不勞家主費心了。”
他一刻也不想停留,拽着岑雪鴻就走。
卻沒拽動。
岑雪鴻拉住了他,古莩塔·真衍也伸手攔着他。
在人均掌握兩種語言的分野貴族面前,中洲話已經不再是他們之間的加密語言。
即使如此,岑雪鴻也隻能用中洲話,低聲對越翎說:“這是分野城的十二家貴族之一,我想去拜訪的卡羅納卡蘭家族,也是其一,對吧?我們就進去看看,說不定能幫忙引薦一番呢。”
越翎看着岑雪鴻,岑雪鴻眼巴巴地望着他。
岑雪鴻低聲道:“去嘛。”
越翎于是沒脾氣了。
古莩塔·真衍的說辭則更直接。
“你不來嗎?”他道,“你的妹妹很想你呢。”
越翎臉色變了變,陰鸷地瞪着他。
古莩塔·真衍的神色自若,優雅地向他們二人做了個“有請”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