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那是銘刻在草原的血脈中的,感到危險迫近的本能。
可是女孩兒柔弱而嬌小,親呢地捧着她的臉,目光如此專注,仿佛在看着一件稀世的珍寶。
“真漂亮啊。”
“就是你要奪走我的哥哥嗎?”彌沙歎息着說,“我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真漂亮啊,真可惜啊。”
岑雪鴻聽不懂她說的話,卻看出彌沙身邊的迦樂,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懼。
不止是她,周圍所有的侍女,都懷着不安與畏懼。也許她們編不好她的頭發,不是因為頭發總是滑落,隻是出于害怕。
“怎麼了?”岑雪鴻問。
迦樂瑟縮地看着岑雪鴻,不知道究竟該不該翻譯這句話。
“她誇贊你的美貌舉世無雙,沒有任何東西可堪比拟。”
岑雪鴻擡頭望去。
古莩塔·真衍施施然從石階上向她們走來。
“真衍公子,”岑雪鴻說,“你有見到越翎嗎?”
“我和你一樣剛剛從懸星學院回來,我也沒見到他。或許你應該直接問父親大人,他會出席夜宴的。”古莩塔·真衍說,“但是在你出現在古莩塔家的筵席上之前,你要去換一件衣服。我已經派人為你準備好了。”
“……好吧。”
入鄉随俗,客随主便。岑雪鴻隻好跟着他帶來的侍女離開了。
她自然也就不知道,古莩塔·真衍并未離去,而是掀開帳幔,走到了彌沙身後。
從銅鏡中,彌沙看見了古莩塔·真衍的臉。
他的眼中竟閃爍着迷戀一般的目光,像一個狂熱的信徒。
這份本應該給予雎神的信仰,從他在禁室見到她的那一天起,給予了骸骨之上誕生的、純潔無瑕的惡魔。
“您不喜歡她嗎?”古莩塔·真衍從侍女的手裡接過珍珠金钗,穩穩地插在了她的金發之間。
這樣看,她與分野城中自幼錦衣玉食、金枝玉葉的貴女們沒什麼不同,甚至比她們更為閃耀、美麗。
誰也不能知道,這曾是一個關押在地底十餘年的罪奴。
他從銅鏡中端詳着彌沙的臉,竟感受到了她白綢下的另一隻紅色眼眸,正在如火焰一般燃燒着。
“您不喜歡的東西,都應該從這世間消失。”他輕輕撫上白綢,那眼珠在指尖微微顫動,仿佛牽扯着他的心髒。
“……我會為您效勞的。”
彌沙天真如孩童,噙着一抹殘忍的笑意。
她轉頭看着古莩塔·真衍:
“我也不喜歡你。”
“願意為您赴死。”他毫不猶豫地說。
年幼的惡魔望向更遙遠的地方,那裡燈火綴夜,笙歌不息。
整座分野城正如它的名字一般,“極樂之都”。無論貴族與平民,所有人都在沒完沒了的宴飲,跳舞,相愛,懷着一生隻有一次的念頭活過每個夜晚,次日又抛之腦後。
“我也不喜歡分野城。”
彌沙用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
全城無數大大小小的雎神塑像,全都沉浸在無盡的信仰與供奉中。
渾然未覺,昔日古老的仇敵悄然複蘇,懷着滅世的恨意,以孩童之軀降臨在人間。
……
岑雪鴻面露勉強之色,尴尬地扯着身上的栎族雲裳。
古莩塔家族自然窮奢極欲,用輕得仿佛沒有重量的雪白絲綢裁作迤逦霓裳,在腰間與袖間綴滿了青色的晴水珠,随着行走而叮當作響。
這樣輕盈而玲珑的裁剪,令岑雪鴻無所适從。更不習慣的是,這樣就沒法佩劍了。
事已至此,也隻能把佩劍和書稿都先放在房間裡。
夜宴上人來人往,相互應酬,沒有人理會岑雪鴻。
這樣也好,不必在人前作忸怩之态。隻要找機會問問古莩塔家主……
“雪鴻姑娘!”
岑雪鴻:“……”
檀梨換了一件月白華衣,微笑着走到她面前:
“很好看。”
岑雪鴻尴尬得隻想扶額,勉強笑道:“謝謝檀梨公子。您還是不用安慰我了。”
“不,”檀梨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很好看。”
“我以為您不會出席的。”岑雪鴻轉移話題。
“十二家族之間,彼此還是要給些面子的。”檀梨對自己方才拒絕古莩塔·真衍之事絕口不提,隻說,“不知道古莩塔大人今天大張旗鼓的,又要弄些什麼。你看,除了十二家貴族,隻要在分野城說得上話的,都到場了。”
岑雪鴻環望一圈,一個人也不認識。
檀梨便向她介紹:“那是美露希家族的家主和夫人,那是息氏的小公子……”
話音未落,一個一襲紅衣的驕傲女子走入花園。
檀梨頓了頓。
“……那是蘇赫刹那家族的霄姬殿下。”
“蘇赫……刹那?”岑雪鴻問,“分野王族不是蘇赫達那嗎?”
“蘇赫刹那是先王的弟弟,穆甯殿下分出去的家族。雖名為‘刹那’,卻擁有世襲罔替的親王爵位,是實實在在的‘永恒王’呢。”檀梨解釋道,“現任毗沙王并非先王的親生子,所以這些年在分野城中,蘇赫刹那家族的名望甚至還要隐隐壓過王室。”
夜宴上的所有人,都向霄姬恭敬行禮。
霄姬誰也不理會,徑直朝檀梨和岑雪鴻走來。
岑雪鴻:“……”
岑雪鴻實在不想惹這位刹那也好永恒也好的公主,提着迤逦的紗裙就想跑。
檀梨抓住了她的手腕。
檀梨用剛剛好二人聽見的聲音說:“幫幫忙啦。隻有你能說得過她了。”
霄姬不像是出席宴會,而像是“殺到”宴會的。
岑雪鴻望着來勢洶洶的霄姬,心中隻剩了一句絕望的質問:
這一切和我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