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重蹈覆轍,都是她自作自受。
檀梨對岑雪鴻的心思渾然不覺。
他拽着她的衣袖,隻看見了枯萎的伊莉絲花環。
“這花環都敗了,怎麼還戴着?”檀梨說,“伊莉絲随處可見,并不是什麼珍奇的花,再換一束就是了。”
并不是什麼珍奇的花。
遞給他的人,也許并沒有什麼珍奇的心意。
就像他随意将自己定為他的未婚妻,傳得分野城中人盡皆知,他也不現身向她解釋一番,獨獨留她一個人。
“嗯,不是什麼珍奇的花。”岑雪鴻靜靜地說。
“我想,世間唯有無瑕的白璧,與雪鴻姑娘最為相配。”檀梨又道。
他們已經沿着小徑離開宴會,走到了古莩塔府邸中無人的角落。
沒有月光,也沒有燈火,岑雪鴻站在黑暗中,不知為何,心裡很悲傷。
“檀梨公子,世間沒有無瑕的白璧。”她說,“而我,也隻是不甚珍奇的小花。”
攀緣的菟絲花。
随處可見的伊莉絲。
“怎麼會呢?”檀梨溫柔地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了。
“從這裡拐進去,就是古莩塔大人的書室了。”
“沒有守衛。”岑雪鴻環顧一圈,告訴他。
比想象中還要順利,二人如入無人之境,沿着曲折的回廊,走到了一間安靜、黑暗的書室。九十九盞長生燈靜靜燃燒,也隻能照亮方寸之地。三面十二尺高的書櫃伫立在黑暗中,像沉默的巨獸,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找你想要的吧。”檀梨取下一盞琉璃燈,遞給岑雪鴻。
岑雪鴻執燈走向書櫃,書櫃上密密麻麻,全是貝葉和羊皮卷。
她才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我不認識栎文。”
岑雪鴻看向檀梨,檀梨亦皺着眉頭,凝神望着書櫃上的經卷。
“我竟然也看不太懂,”他說,“這些大部分是更古老的栎文,已經有上千年沒有被使用過了。還有一些,似乎是南荒郡中的部落使用的語言……”
“現在怎麼辦?”岑雪鴻問。
“稍等,我想仔細看看。”檀梨隻說,從書櫃上取下一冊貝葉。
岑雪鴻總還記得他們是擅闖入書室的,不如檀梨那般泰然自若。不知為何,這間密不透風的書室,一直讓她感到驚悸。
她望了望幽深的走廊,似乎有一陣一陣悶悶的聲音傳來。
“你聽見了嗎?”她提醒檀梨。
檀梨正在看那一冊貝葉,眉頭越皺越深,沒有回複。
岑雪鴻在書室裡轉了幾圈,聲音似乎不是從走廊,而是從更深處傳來的。
可是這一間書室已經盡收眼底,哪裡還有更深處?
岑雪鴻心中焦躁,不留神踩到了紗裙,跌在鋪着厚厚的黑天鵝絨的地上。
她扶着連枝長生燈慢慢爬起來,定神一看,那連枝長生燈的青銅底座上,沾着一片赤紅的痕迹。
岑雪鴻伸手一抹。
那是新鮮的血迹。
她一陣錯愕,似乎想到什麼,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
一抹刀鋒忽然悄無聲息地懸在她頸側。
岑雪鴻把找到的東西藏在雲袖裡,下意識想去摸腰間的佩劍,卻隻摸到了迤逦紗裙上綴着的晴水珠。
岑雪鴻:“……”
每次把劍取下,就必會涉險。這好像成為了一種定律。
暗衛怒喝:“有人擅闖禁室!”
下一刻,暗衛們像從陰影裡生長出來一般,将她和檀梨團團圍住。
岑雪鴻被暗衛按住,隻得喊道:
“卡羅納卡蘭·檀梨!”
黑暗中看不清臉,可是聽見檀梨的名字,暗衛們顯然就不敢妄動了。
相持不過短短幾息,走廊上很快就被燈火照亮。古莩塔家主在侍衛的簇擁下,出現在他們面前。
古莩塔家主環顧一圈,看見了被暗衛制住的檀梨和岑雪鴻。
檀梨仍然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古莩塔大人,”他不緊不慢地說,“這就是古莩塔家的待客之道嗎?”
“檀梨,我的客人應該在宴會上,而不是未經允許,出現在我的書室裡。”古莩塔家主說,“這也不是為客之道。”
“好了好了,别這樣大動幹戈,古莩塔大人。我隻是太好奇了,誰叫你一直都不讓我看看你的藏書。現在看見了,真叫人……”檀梨似乎意有所指,“歎為觀止。”
“私人愛好罷了。”古莩塔家主說。
“這些禁書,被王知道了,他會怎麼想?被分野百姓知道了,他們又會怎麼看待,您這位一直受人仰賴的古莩塔大人呢?”檀梨淡淡道。
“你威脅我?”古莩塔家主笑了。
“我怎麼敢呢。”檀梨垂眸看着岑雪鴻,“隻要我們相安,這件事就過去了。雪鴻姑娘是被我硬拉來的,不關她的事。”
“我自然不會為難你,卡羅納卡蘭大人。”古莩塔家主換了個稱呼,示意暗衛們把檀梨放開。
古莩塔家主又走到岑雪鴻面前,輕輕擡起她的臉,用中洲話說:
“小姑娘,别亂跑。七日之後,聖女選拔結束,越翎就會回來的。到時候你們想去哪裡,我都不會管了。”
檀梨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
他朝岑雪鴻伸手,并用眼神示意古莩塔家主。
古莩塔家主擺擺手,暗衛們便松開岑雪鴻。
這下岑雪鴻再也拒絕不了,隻能搭上了檀梨一直懸在空中的手。
古莩塔家主望着他們離開的背影,不自覺地噙了一抹笑意。
“真是有趣。”他輕輕說,“這樣看來,有些舍不得放她跟越翎走了。”
……
回到燈火照耀的花園中,檀梨忍不住松了口氣。
“好險,好險。老家夥真兇,下次還是不去了。”
“還是得去。”
岑雪鴻的聲音,微微顫抖着。
“為什麼?”檀梨問。
他在燈火下,望着岑雪鴻剛剛從書室裡找到的東西。
一片沾滿了血的孔雀翎,靜靜地躺在岑雪鴻的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