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茶樓位于西南市的明月坊,在這千載繁華的朝鹿城,原是名不見經傳,被别的茶樓酒肆擠壓得都快倒閉了。那明月茶樓的掌櫃也是個心思活絡、敢想敢做之人,咬牙花掉了最後一大筆積蓄,跑到永樂郡買了個戲班回來。
那戲班原也默默無聞,鮮為人知。朝鹿城的人都說,這明月掌櫃孀居無子,留着一筆錢,回老家買幾畝薄田,再嫁個莊稼漢,摟幾個大胖小子,也得過且過了,這下倒好了,隻怕連棺材本都要賠進去了。誰曾想,明月掌櫃竟慧眼識寶珠,挖到了一塊難得的璞玉。
那戲班中有一男一女,男的叫鎖清秋,女的叫碧梧桐。
碧梧桐唱念做打,樣樣俱佳。平日裡看着不過中人之姿,可一旦扮上了扮相,衣袂翩翩,便如有萬種風情,風華絕代,尤其是那雙水盈盈的媚眼,盼睐傾城,隻一眼就能将觀衆的魂兒勾了去。
鎖清秋不會唱戲,卻寫得了無數折戲本。明月茶樓裡演的所有戲,都是由他寫的。自從戲班跟着明月掌櫃來了朝鹿城之後,他寫一出,就火一出。人都說,這鎖清秋隻怕是天上的文魁星君,渡了三生三世情劫,不然天底下所有的愛恨嗔癡,何以都叫他寫遍了呢?
此刻,洛思琅就坐在這明月茶樓的包廂中。
明月茶樓的掌櫃名喚宣明月,已好些年不大在明月茶樓中管事,都交給了她收留的孤女去打理,隻當培養繼承人。這天聽得養女匆匆來報,說是祈王洛思琅莅臨,宣明月連飯都沒吃,趕到茶樓親力親為地接待他。
朝鹿城人人都曉得,祈王洛思琅名為祈王,卻已形同太子。得罪了誰,也不能得罪了這位未來的皇帝。
“把這杯茶撤了,到閣樓上,取我那青瓷罐裡的滄浪雪針來。再到地窖裡去取前年收的荷尖露來泡。”宣明月吩咐小厮,又對洛思琅道,“祈王殿下賞光來我明月茶樓,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輝。不知祈王殿下想用些什麼,還是想聽些什麼?”
“宣掌櫃随意上些茶點就好。我今日約了一位客人,想請她聽一出《乍見歡》,卻不知碧梧桐有沒有空呢?”洛思琅含笑問。
“自然是有空的。”宣明月說,“祈王殿下先略坐坐,我去讓碧姑娘準備準備。”
“不急。”洛思琅抿了一口滄浪雪針,又道,“宣掌櫃藏的,果然是好茶。”
宣明月又客套幾句,帶着養女和小厮們退下,隻留洛思琅和神樞衛的侍衛在包廂。
出門時,宣明月低聲吩咐小厮:“去把外頭坐的那幾桌散客趕走,就說今日不接待了。”
小厮傻了:“大掌櫃,可是今天外頭來的是孟大人的家眷啊,還有幾桌熟客,如何趕啊。”
“榆木腦袋!那些熟客不收錢就是了,晚些叫廚房把他們的菜再添上幾個,打包好送到他們府中去。至于孟大人,再好言好語地給他賠個不是,後天鎖清秋的新戲就要演第一場了,拿張請柬請他攜家眷賞光,就行了。”那養女随口說。她也不過二十歲左右的模樣,行事已頗有當年宣明月之威儀。
宣明月頗為欣賞地點點頭,卻聽得身後一聲輕笑。
洛思琅淡淡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本王最喜歡碧梧桐演的這一出《乍見歡》,今日就當請大家一起聽了。”
“祈王殿下寬厚仁愛,恩澤天下,是草民狹隘了。”宣明月趕緊道。
“無妨。”洛思琅揮了揮手。
待他們徹底退下之後,他卻像是松了一直繃着的弦一般,癱在墊着金絲枕的梨花木太師椅中。
他們都說,祈王殿下“寬厚仁愛,恩澤天下”。
他心裡卻明白,有一種惡鬼,在殺人之後,會剜出人心,披着人皮,混在人群中,學着人的模樣。
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學着他記憶裡的洛思琮。
他是洛思琮的畫皮。
……
古莩塔·漓音乘着轎辇,大約一刻鐘左右,便抵達了明月茶樓。
宣明月趕緊将她引至包廂裡。可路過大廳,仍免不了遭到衆人矚目。已知祈王現下就在明月茶樓内,那她一定就是那位和親公主了。漓音聽見有人議論紛紛:上一次栎人來朝鹿城,還是七年前聖上的萬壽宴。
漓音面無表情,徑直走入包廂。
洛思琅已經坐在左邊的太師椅上,按照中洲習俗,右為客座。中間的一張圓桌上,也已經擺滿了精緻的茶點。
“玉舟,你來了。”
洛思琅笑吟吟地說。
又是那熟悉的假面,虛僞的笑。
漓音忍住了皺眉的沖動,還之以一個婉約的笑。
“見過祈王殿下。祈王殿下今日好雅緻。”
坐下之後,宣明月為她奉上一盞晾到七分燙的滄浪雪針,并向洛思琅詢問:“祈王殿下,讓碧梧桐現在上場嗎?”
洛思琅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