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翎鑽出船艙,一溜煙跑了。
岑雪鴻心想跑什麼啊?便也跟着他跑出去,一掀開竹簾,卻直直撞上了越翎的背。
岑雪鴻吃痛地捂着鼻子,探頭出去看怎麼了,就見越翎面紅耳赤地站在船頭,羽兒和莎莎兩個小孩兒站在岸上,嘻嘻哈哈地望着他們。
“小女孩兒不能看的,”羽兒擋住妹妹的眼睛,“我說了吧,他們倆在談戀愛。”
莎莎問:“什麼是談戀愛?”
羽兒老成地說:“就是睡懶覺的大哥哥和雪鴻姐姐這樣啦。”
莎莎拿開哥哥擋住她眼睛的手,看了又看站在船頭的越翎和岑雪鴻,搖搖頭:“我還是看不出來。”
“唉,”羽兒故作滄桑地歎了口氣,“等你長到我這把年紀就明白了。”
越翎面紅耳赤,連連擺手,瞠目結舌地說:“我不是,我沒有,你們不要瞎說。”
岑雪鴻聽得哭笑不得,還“長到我這把年紀”,這羽兒頂了天也就能比他妹妹大上半個鐘頭。她沒把童言放在心上,隻問:“你們怎麼來了?”
羽兒才想起正事似的。
“喔,阿娘要我們來說,你們要趕緊收拾出門的行囊了。”
岑雪鴻點點頭:“跟你阿娘說,我們知道了,馬上就回去。”
越翎呆呆地站在旁邊,看着岑雪鴻又回到船上,幾番欲言又止。
岑雪鴻問:“你又怎麼了?”
越翎支支吾吾,忍不住想問,所以我們是在談戀愛嗎?
但岑雪鴻自若地從他身邊經過,到船艙裡去了,徒留他一個人站在船頭抓耳撓腮,抓心撓肝。
越翎還是不敢問。
那天夜裡在旋紫苑坊,他沒忍住問了,岑雪鴻沒有說話,也許已經是回答了。
他惦記着岑雪鴻的傷,歎了口氣,以為她要搬書,便跟着進到船艙去幫忙。
岑雪鴻卻不在船艙,而是穿過船艙,蹲在船尾,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越翎走過去一看,岑雪鴻正輕輕把種着鸢羽花的陶盆在船沿磕碎了,連着泥把那株鸢羽花捧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越翎問。
“我們去蝴蝶谷要十天左右,船上沒人照顧它,也長不好,我想把它種到彩嶽大娘的院子裡。”岑雪鴻擡頭望着越翎。
“不行,”越翎就說,“雨季一來,這裡的水位很快就要漲了,你沒看見千水寨裡都是吊腳樓嗎?就是為這樣的緣故。你把它種在院子裡,不出半個月,就會被淹的。”
岑雪鴻屬實沒想到這一層,便又問:“那是要種在竹林裡,地勢高的地方?”
越翎搖搖頭:“也不行,這裡的樹林長得太茂密了,它争不到陽光,也一樣是死路一條。”
看着岑雪鴻犯愁地捧着這株驕矜的鸢羽花,越翎蹲到她身邊,又說:“寂寞塔起碼要兩年才能修好,回頭路過分野城的時候,再去挖一株就好了。”
“可是就不是這一株了,”岑雪鴻輕輕地說,“這株是你送給我的。”
越翎心裡蓦地一跳。
他垂下眼眸,遮去了心中千百般複雜的思緒。
最初的時候,這隻是一個一根筋的、直愣愣的,很有錢的姑娘。他原本隻想賺錢,卻總是被這姑娘撥弄着心弦,心甘情願地跟着她跑。
之後,事情變得複雜起來了。
原來這姑娘流落至異鄉,全是他造成的,他心裡又摻了一絲愧疚。在暗無天日、深不見底的血腥禁室裡,又是她像一陣攜着墨香味的清風,咬着牙把他救了出去。
他以為這便是她心裡也有他了,可是當他在旋紫苑坊吐露心意之後,她卻在旋紫苑樹下站了一宿。
那天她問他為什麼會提到洛思琅,她也許已經猜到了洛思琅的死、她的親族落魄,都與他有關,為什麼還要問他?
如果她不知道呢,為什麼又不再問了?
那天在寂寞塔下,他以為岑雪鴻身死,那是遠比一切都要浩瀚的痛苦。
可是岑雪鴻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像往常一樣與他說話,他卻不能伸手觸碰,是更為綿密而悠遠的另一種痛苦,猶如被一萬根針細細紮過他心頭的每一寸血肉。
他到底能忍耐多久?
岑雪鴻對一切渾然不覺,毫不知情。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笑道:“我知道了!”
越翎回過神來,扯出一個笑,遮住眼眸裡的深沉,嘶啞地問:“什麼?”
“我知道了,鸢羽花原本不是種在寂寞塔的塔頂嗎?”岑雪鴻笑吟吟地說,“我們那天夜裡聊天的屋頂,不是也一樣嘛!”
越翎屬實沒想到,點點頭:“确實。”
“走吧走吧。”岑雪鴻便捧着鸢羽花跑回了千水寨,風裡遠遠地傳來一句話,“快一些!收拾好行囊,我們要動身去蝴蝶谷了!”
越翎無奈地起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