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街家家戶戶都種着栀子,這會兒到了五月中旬,便開成了一片如夢似幻的香雪海。
舒燦歌起了個大早,和哥嫂一起用早膳。膳廳的圓桌上擺着一盤素雜燴,一碟炒瓠子和一碟棗泥紅糕。
獾奴坐在椅子上,一會兒扒拉着碗裡的南瓜薏仁稀粥,一會兒睜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趴在地磚上專心舔毛的白貓阿雪。
小家夥似乎是被逗樂了,一時拿着勺子敲打起碗邊,發出“咯咯”笑聲。
胡瑤芝輕輕拍打兒子肉乎乎的小手,略示懲戒,用眼神示意他好好吃飯。
舒燦歌這邊用好了,一邊起身一邊收拾碗筷。
“你别收拾了,放着我來。”胡瑤芝朝她揮揮手,又上下将她一陣打量,片刻後皺了皺眉:
“今日不是要去趙府參加趙夫人的宴會麼,你怎穿得如此素淨,快回屋再妝扮妝扮。”
舒燦歌今日穿了一件豆青色對襟襦裙,烏黑濃密的頭發绾成雙平髻,鬓間除了桃粉色發帶便再無其他妝飾。
舒煊平“呼呼”喝完碗裡的白粥,将碗擱在桌上,也看了過來,笑道:
“我倒覺得燦哥兒這身打扮看着清爽伶俐。”
胡瑤芝微微白了一眼丈夫,“你個男人懂什麼。豆蔻梢頭二月初,這會兒是女兒家最好的年紀,燦哥兒又生得這樣好的容貌,合該好好打扮。”
舒燦歌倒是頭一遭聽到嫂嫂誇自己,一時有些發愣。
“你先去給寇大人送早膳,之後去我房裡候着,等我把這邊收拾了,就過來幫你再拾掇拾掇。”
不等她回神,胡瑤芝已雷厲風行地安排了下去。
“好好好,夫人說得對。”舒煊平笑着搖搖頭,又看向自家小妹,“燦哥兒,就按你嫂子說的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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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燦歌端着盤子輕輕扣響房門。
“進來。”
“見過寇大人。”
她推開門,寇清晝正坐在羅漢榻上看書。
他穿着貼身的白色裡衣,外邊松松罩着一襲石青色長衫,頭發尚未束起,如墨色瀑布一般散開在兩肩。
清早的陽光柔和又明亮,透過十字海棠棂花悄無聲息地漫至屋内,在他發梢和衣襟間染上淡淡光暈,愈發襯得他面如冠玉、唇若抹朱。
舒燦歌一時間有些怔住。
片刻後,趕緊低頭,心裡默默念叨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似是覺察到了她的異常,寇清晝嘴角勾起,語氣柔和,“怎麼了?”
她将早膳一碟一碟擺放在桌上,和聲道:“請大人用早膳。”
寇清晝随意放下書卷,坐到桌旁,拿起了勺子,卻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她——顯然她今日花心思打扮了一番。
舒燦歌臉頰在微微發燙,手裡擺弄着幾枝剛摘下的栀子花。
“你特意給我摘的花嗎?”
她低聲應了一聲“是”,随後将整理好的花束插入青瓷如意雲肩梅瓶中。
枝葉滴翠,花朵有些開得正盛,有些則打着骨朵,晨露未晞,盈盈綴在花葉間,晶瑩可愛。
舒燦歌向他低頭行禮,掩門出去。
提着木盤快步行走至中庭,她皺了皺眉,右手撫上胸口——心髒剛才似乎跳得過快了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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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凳子上,身前是一面海獸葡萄紋銅鏡。
胡瑤芝一手按住她的肩,将她的腦袋扶正,一手在打開的銀制妝奁裡挑選着。
“是這朵珍珠絹花好看,還是這隻粉蝶累絲金簪好看?”
妝奁裡都是胡瑤芝自少女時便穿戴的首飾物件,其中最貴重的便是這隻金簪了——這還是前年她生辰時,丈夫送的禮物。
但不等舒燦歌回答,她又收起金簪,搖頭道:“不成,這金簪的款式顯得有些老城了,不像女孩兒家戴的。”
舒燦歌看她挑挑揀揀好一會兒了,便随手拾起一支青玉簪子:“嫂嫂,這支簪子我瞧着就不錯。”
胡瑤芝從她手裡接過,仔細看了看,卻旋即歎了口氣:“這支的确合适,但一年前獾奴淘氣,趁我梳妝時打翻到地上摔壞了。”
她指着簪子中間幾不可察的一絲金線,“喏,後來我找鑲玉的匠人補了,卻還是在這裡留了縫隙。”
“嫂嫂,這一點瑕疵沒關系的,别人又不會看到。”
胡瑤芝微微瞪了她一眼,“你頭一回參加這樣盛大的宴會,怎麼能戴縫補後的物件,要是被人看出來了多丢人。”
舒燦歌哭笑不得,由着她倒騰了好一陣,最後還是戴的一開始選中的平填蓮花珍珠絹花。
打理完發髻,後續描畫的過程相較下便簡潔明快了許多。
舒燦歌的眉眼生得極好,便隻需用靛青的螺子黛在眉尾處稍作勾畫,雙頰擦了點胭脂,更顯白裡透紅,像六月的蜜桃。
最後,她點上一抹口脂,輕輕抿開。
銅鏡中,少女雲鬓花顔,嬌俏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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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春宴設在曲江邊的一處園林裡。
園林中遍植修竹,蒼翠欲滴,其間有鸢尾、繡球、木芙蓉等花卉點綴,香氣馥郁,恍如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