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媳婦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很快掩飾過去了,隻笑道:“就在那牛頭山山腳下。”
說着,她起身回廚房,替舒燦歌舀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出來:
“這雞湯我加了白果,熬了三個時辰,可香了,你嘗嘗。”
舒燦歌道了一聲謝,接過海碗,用湯匙舀了一小口,輕輕吹了喝下。
湯汁吸滿了雞肉的鮮嫩與白果的甘甜,熱氣騰騰,香醇渾厚,那感覺簡直要鮮掉眉毛。
她一臉滿足,聽到旁邊的人含笑說着:“這湯看起來不錯,有勞何夫人給在下也盛一碗。”
“好、好。”
何大媳婦喜滋滋地連聲應道,轉身回竈頭旁又端了一碗湯出來,遞與寇清晝。
他抖一抖衣袖,雙手接過,品嘗後亦是贊不絕口。
“舒小娘子模樣生得俊,就是身子骨看着瘦弱了些,雞湯你得多喝幾碗,補補身子。”
婦人微微皺着眉,又看向寇清晝,笑道:“以後,寇相公也得多買點雞鴨給你家娘子炖了吃,這樣,她才能早日懷上孩子。”
“咳咳咳!”
舒燦歌原本美滋滋地喝着湯,突然聽到何大媳婦這番話,立刻被嗆到了。
寇清晝先是一愣,但随後眉目舒展,忍俊不禁,見她小臉漲得通紅,雖被嗆得說不出話,還掙紮着似要辯白,便放下湯碗,騰出手來輕輕為她拍背順氣。
他也不向婦人解釋,隻垂眸看着舒燦歌,一雙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中笑意溫柔,“怎麼這麼不小心,喝口湯都能被嗆道。”
何大媳婦甚為豔羨地盯着兩人,一個風度翩翩,一個嬌俏清麗,真真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
剛才她就瞧見兩人主動将許多精緻糕點分給她的三個孩子,感激的同時,又想着這兩人一定是新婚小夫妻,所以見了小孩子就喜歡。
“我、我不是……”
好不容易氣息順暢了些,舒燦歌連忙要解釋,卻被旁邊的人接口了去——
“她身子可不是何夫人想的那樣孱弱。等石料采集完成,我們運回明州,都是她親自帶着匠人們練泥拉胚。”
何大媳婦聞言,瞪大了眼睛:“那寇相公你做什麼呢?”
寇清晝笑笑:“我不過一介文弱書生,除了在旁邊指點指點花樣紋路,其餘實在做不了什麼。”
何大媳婦啧啧稱奇:“原來寇相公家中竟是你家娘子主外當家。真是難得。”
寇清晝眼眸溫潤,頗有禮節地淡笑一聲,“慚愧。”
何大媳婦揮揮手,爽利笑道:
“沒有。寇相公心胸寬廣哩。我認識不少女人比自家丈夫強的,那些男人們怕壞了名聲,甯願把女人鎖在家裡,也要自己在外頭打腫臉強撐。寇相公比他們可強多了。”
你來我往,兩人已經聊到八丈遠的話題上去了。舒燦歌愣在當場,再也插不進半句。
寇清晝從袍袖中掏出一張繡着墨竹的手絹,遞給她。
見她沒反應,他微微一笑:“怎麼,要我幫你擦麼?”說罷,他盯着她,欺身過來。
舒燦歌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接過手絹,低頭擦了擦嘴唇。
衣袖被輕輕扯動,她轉過頭去,小女孩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裡充滿笑意與羨慕:
“姐姐,大哥哥對你真好呀。比我爹對我娘還好。”
*
快到人定時分,何大才帶着石料回來了。
他打着赤膊,背上的汗水幹了又濕,精疲力竭,肩上扛着挖石的鋤頭。
三個孩子已經睡下了,婦人将竈頭上熱着的剩飯端了出來。
“今天一切都還順利吧?”何大媳婦眉宇間隐隐憂慮。
何大就着雞湯,哧溜哧溜地将米飯咽下,又扒了一口野菜香幹:
“隻比預計晚了一個時辰,就把張老五吓得開始說胡話。”
“該不會真是鬼祟吧?那種地方,哎,你們就不該挖到這麼晚……”
何大放下海碗,瞪了自家媳婦一眼:
“咱們憑力氣本事挖礦賺錢,怕什麼牛鬼神蛇?張老五那慫貨,就是膽子小!”
說罷,又瞄向後院,“三個娃都睡了嗎?”
何大媳婦點頭,他又問:“那舒家娘子呢?”
“和她相公一起先回客棧了。說是讓我們明天一早将石料運過去,他們便将餘下的錢款結了。”
“她相公?”何大有些意外。
何大媳婦點點頭,滿眼豔羨:
“你是沒瞧見,今日那對小夫妻有多恩愛。人家男的俊,女的秀,家裡還經營着那麼大一家窯場,關鍵是那寇相公又溫文又和氣,由着他家娘子掌家。”
何大愣了半晌,笑道:
“這有什麼,我們家難道不是你在管嗎?你呀,就是瞧着那寇相公白面書生似的,覺得人家溫和好說話。但我總覺着,那位相公不似他表面上這般良善模樣……”
何大媳婦捶了他一下:“你怎麼也嫉妒上了?”
何大笑了笑,扯過她坐在自己膝頭,“吧唧”一聲響,親在她紅撲撲的臉蛋——
“我才不嫉妒誰,我家娘子又會管家又會疼人,能娶到她是我何老大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婦人嗔他一眼:“小聲點,别吵醒孩子們。”
四周蟬鳴陣陣,夜風送來滿架瓜果清香,明月高懸,清輝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