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舒燦歌取了三十兩銀子,又将裝着孩童玩具的布袋放入褡裢,朝桃枝街,李新家住的巷子走去。
經過李宅後門,隐隐傳來女人低低的啜泣聲。
她透過門縫一瞧,卻見一個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臉上似有淚痕,正吃力地蹲在水盆邊搓洗、捶打着,而一旁擺着的是小山似的一堆衣物。
這個女子,是阮素貞。
難怪今天素貞說婆家對她好時,似乎在強顔歡笑。
若是真對她好,即使是問自己要賣瓷片的錢,也不該她一個挺着大肚子的孕婦跑來窯場找她。
舒燦歌強壓住心頭怒火,輕輕扣了扣門扉。
阮素貞一愣,停下手中活計。
“素貞,是我。”舒燦歌小聲說着。
阮素貞慌忙放下棒槌,取下門栓。
她的手已經紅腫破皮,還沾着水,此時卻緊張地在腰上擦了擦,臉上還不忘擠出一絲笑容:
“燦哥兒,你、你怎麼不走前門呀!”
舒燦歌心疼地牽起她的手,還來不及細看,不遠處的房子裡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素貞,衣裳洗完了嗎?”
阮素貞抽回手,連忙回身應道:“就快好了!”
“竈頭還沒有收拾,你洗完衣裳去把竈頭收拾了!”
“好,我知道了,一會兒就去!”
舒燦歌氣得杏眼圓睜:“他們讓你洗全家人的衣服不算,連火房也讓你收拾?!”
阮素貞木然的神情終于碎裂,面對昔日摯友疼惜憤怒的眼神,眼淚頃刻如決堤一般洶湧而出。
“燦哥兒,我……我好累,我怕自己快撐不住了。可是相公他還在廟裡念書,他馬上就要參加秋闱了,我不能拿這些事去煩他……”
她雖喘着氣,但哭腔都壓抑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驚動了房裡的婆婆和叔嫂。
舒燦歌雖又着急又生氣,怕她一時傷心動了胎氣,還是絮絮安慰着她,扶她先坐下,待她緩過氣來,才說:
“你這婆家是不能待了,我帶你走,你去我家安心養胎。”
阮素貞睜着紅腫得像桃子的眼睛,吃驚道:“這如何使得?”
“你若是再這樣辛苦下去,隻怕這孩子都活不到出世!”
她一時心急,脫口而出,見素貞神色不對,連聲道歉:
“素貞對不起,并非我在咒你腹中的孩子,隻是你婆家如此苛待你,李四哥又遠離家宅無法顧及你,我、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阮素貞自然知道她是一片好意,苦笑道:“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即使我想走,也走不了。”
見她同意離開李宅,舒燦歌垂下眼睫,眸光一動,便想出了主意。
“這個你别擔心,我自由辦法讓李家乖乖放你走。”
*
舒燦歌這回從正門入了李宅,将銀子和給素貞未出世的孩子準備的一幹物件盡數交給其婆婆陳氏。
陳氏見足足有三十兩白銀,臉都笑開了花,殷切招呼着舒燦歌入座,又讓三媳婦去奉茶。
舒燦歌問:“怎麼不見素貞?”
陳氏面色如常,眼皮都不跳,和善笑道:“她身子重,晚膳後乏了,就先回屋歇息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陳氏主動提起舒家窯場的事。
兩個月前,舒燦歌當街拿出那兩隻精妙的挂盤和筆洗,驚了衆人的眼,連許知府都為她撐腰,嚴懲了黃祥;
而後,她取代哥哥舒煊平成為窯場主事,又以雷霆手段肅清昌盛窯;
現下,剛聽說原石料和釉料的賣家斥責她女子燒瓷,斷了貨源,她卻又雷厲風行從杭州搞到一批瓷石。
這些事迹,早已傳遍了明州大街小巷,無不令人啧啧稱奇。
如今明州城裡正較着勁競選貢瓷皇商的,無非就是舒家和劉家。
劉家的榮興窯就在舒家窯場的隔壁山頭,同昌盛窯一樣,也是百年爐火,而且聽說是當朝首輔柳閣老的家族旁支。
明州瓷器行當大都看好劉家能摘得皇商稱号,但舒家如今已是氣象一新,勢頭也不弱。
李家也是燒瓷,不過是小作坊式經營,根本談不上競争參選。
不過,阮素貞替他們李家燒了幾隻上好的冰裂紋瓷出來,陳氏便有了跟舒燦歌合作的底氣:
“舒大小姐,你家窯場到你手裡可算是中興了。我曉得你與素貞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友,這也是我李家與你舒家的緣分。若日後,昌盛窯的瓷器選上了貢瓷,能從指間留下一星半點油水給我們,也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聽陳氏的意思,是想先拜了山頭,如若舒家成了皇商,單子一時燒不完,便可讓他們李家的窯爐也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