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一早派人搭建好了台子,鋪上大紅地毯,設置好展架。
參與遴選的瓷器共有八件,分别來自八家不同窯場,有挂盤、筆洗、蓮子杯、香爐、玉壺春瓶等物件,都一應擺在上頭。
明州知府許懷遠早已到場,他頭戴長翅烏紗帽,一身赤色羅織官袍,環視四周後,朗聲道:
“天家選瓷,廣開門路。我明州窯自太祖皇帝起,就享有盛名。如今,正是諸位一展身手之時!”
台下一片拊掌與歡呼聲,許懷遠微笑着,又說了些場面話,遴選便正式開始。
修内司來了八個人,六名太監,兩名侍衛。其中,主要負責此次遴選的是王、陳兩位公公。
兩位公公都面白無須,姓王的公公個子高些,人也清瘦些,容長臉,眉眼略微斜飛,面色淡漠,而陳公公則是圓盤臉,細眼睛、肉鼻子,顯得喜慶和善許多。
小太監弓着身子,垂下腦袋,雙手擡着一隻錦盒到王公公面前,後者翹着蘭花指,輕輕自盒子裡拿起一枚透鏡。
透鏡單片是西洋商人傳入中原的,水晶鏡面能放大器物上的微小細節,繞鏡面鑲嵌着一圈水色極佳的翡翠,長柄是象牙材質,細膩白皙。
王公公緩步走着,秉着透鏡,端起白釉青花冰梅紋膽瓶,細細查看了一番,才慢慢放回遠處,臉上依舊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惡,又踱步朝着下一件瓷器走去。
他身後的是陳公公,剛拿起膽瓶,突然聽得“砰”一聲如雷般的巨響,膽瓶竟在其掌心陡然炸裂。
“呀!!!”
瓷片四散飛去,緊接着便是尖利慘叫。
一陣白煙後,陳公公手上和臉上已是多處受傷,瓷片甚至嵌進了皮肉中,頓時鮮血淋漓,整個人立馬暈厥了過去。
“陳公公,陳公公!”
場面十分混亂,四個小太監叫喚着,慌慌張張地跑上台,查看陳公公的傷情,手足無措。
“快把人擡進去。”
趕來鎮場子的衙差厲聲吩咐着,兩名小太監立刻将陳公公擡起,就近放置在文王廟中。衙差又掉頭指着另外兩名小太監——
“你們,快去城裡請大夫!”
台下衆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七嘴八舌,場面喧嘩。
此時,更多官差湧入,迅速掌控住局面,呵令衆人噤聲。領頭的官差自地上拾起膽瓶殘體,兇惡嚴肅地環視一圈,怒聲呵道:
“這瓶子是哪家呈上來的?!”
台下衆人面面相觑,一時噤若寒蟬。
舒燦歌大腦一片空白。
那隻傷了陳公公的膽瓶是她燒制的。她想不明白自家的瓷器怎麼會突然爆炸。
“是、是舒家的瓷器!”
突然,身後有人高聲叫道,那人擡手指着她,無數目光齊刷刷彙聚到她身上,如利劍一般。
舒燦歌如夢初醒,這才擡頭,正好撞上侍衛鋒利的目光。
周圍又想起竊竊私語,說的全是“陰瓷古怪”、“陰瓷害人”之類的話,幸災樂禍且愈發放肆。
官差大喝道:“來人,把她給我拿下!”
“等等!”
趙無憂不知從哪處人群中沖出,擋在她跟前。
許懷遠認出他來,擡手示意衆衙役後退,沉聲道:
“趙公子,此女呈上來的瓷器有古怪,怕是藏了炸藥一類的,還傷了修内司的陳公公,自然需要帶回衙門好生審問,還請你不要擾亂本府辦案。”
趙無憂瞪着他:
“舒燦歌為了選上貢瓷,費盡心力才燒出這隻膽瓶,怎會故意藏了炸藥在裡面?再說,剛剛那東西炸開時,大家都在場,有誰聞到硝石氣味了嗎?”
衆人四顧,确實隻見了些許白煙,并無人嗅到硝石、硫磺一類的火藥氣息。
許懷遠:“這爆炸總歸是舒家的瓷器造成,與舒燦歌脫不了幹系!”
衆人議論紛紛,附和着知府老爺的話。
還有兩人氣得捶胸頓足,“這舒家呈上來的陰瓷,我家可是無辜受累啊!”
原來是靠近膽瓶的擺放瓷器的兩家,一左一右,各呈上的一隻挂盤和一隻玉壺春瓶,随着膽瓶爆炸,都不同程度受到了波及,看來此次獲選已是無望。
一位白發老人拄着拐杖緩緩走出,谶語般地歎息道:
“舒家罔顧祖訓,女子起爐燒瓷,有違祖制、人神共憤,是故降下禍端呐!”
周圍的瓷器行家都恭敬地向那老人行禮,又有兩名後生上前攙扶,嘴裡殷勤地叫着“劉老”。
這位老人便是榮興窯劉家的老太爺。
此時,舒燦歌卻自趙無憂身後走出,神色出人意料地沉靜。她整理衣衫,坦然下跪:
“知府大人明鑒,民女為了參與此次天家遴選,潛心燒出自認為上乘的瓷器,萬不會就此毀掉,請大人給民女一些時間,民女自會查明,證明舒家清白。”
許懷遠見趙無憂仍護着他,心知此事也頗為古怪,思忖片刻,擡手道:
“本府就給你一炷香的時間來查明,一炷香後,若你不能證明自身清白,即使趙公子如何維護,本府也要下令拿人。”
趙無憂正待說話,她卻已俯首拜禮:
“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