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渡聽了半響,沒聽出竺葉為何會大出血,緩了緩,這才問道:“她為何…大大出血?”
大夫提筆寫方,抽空瞥他一眼:“女子月事,有的來得遲,有的來得早。這女郎體内有瘀,月事應是頭一次來,加之平時生活防護不當,此前浸泡冷水之故,便易腹痛難忍,面唇蒼白,造成大出血之症。”
大夫便說便将藥方遞給長渡,囑托道:“等女郎月事一過,将此藥方磨成粉,制成丸狀,早晚各一粒,需得七天,可保證下次月事不會大出血。”
長渡不知所措的接過此藥方。
他雖說是蜀山長思峰上的大師兄,又因師傅常年醉醺醺的,自小便照顧了一峰的師弟,但也确然沒有師妹,他并不知女子竟有月事一事,此事還讓女子腹痛難耐,有生命垂危之象。
長渡便又問道:“若女子…月事…會讓女郎行動不便、腹痛難耐…又有生命垂危…之象,能有一…方藥,可保證…女郎不來…月事…但身體康健嗎?”
大夫行醫數十年,經曆過各種大風大浪,頭一次聽到這理論,他一樂,笑得胡子一顫一顫:“你這小少年,倒是想法清奇,但難得有顆純善之心啊。”
“不過,女子月事如天地有常,四時循環,正如《黃帝内經》而言,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是故,此為正常現象,并不為污穢,也不必過于憂慮。”
長渡幼時讀過此書,他雖過目不忘,但年歲小,那時恐為囫囵吞棗,此時才終于明白“月事以時下”之意,他不禁然有些羞愧,便一行禮:“受受…教了。”
他其實還是不大明白。
若月事以時下,是為有子,那女郎這一生不是還未生子便開始提前感受生子之痛嗎?
本朝女郎大多十五歲出嫁,那這樣說的話,本朝女郎隻有二七之前是為自己而活?
長渡不明所以,但他又觀,許是過了辰時,醫館人滿為患,便不再耽擱大夫時間,跟随小學徒進了裡屋。
剛一進門,便嗅到濃重的藥味,窗戶緊閉,爐子内冒出白煙,蒸得整個屋子有些濕熱,屋内僅有張木床、木桌和幾個闆凳。
昔日活蹦亂跳的控蠱人如今緊閉雙眼面色蒼白,那身靛青色衣袍被換成大袖衫襦,腰間搭了薄被,正合衣躺在木床之上。
而坐于控蠱人床前的女郎似是聽到聲響,扭頭回望,随即起身,她似以為長渡和竺葉不是夫妻便是兄妹,便放心的讓長渡守在此處,并囑托道,等一刻鐘,再喂下碗活血藥。
她說完此話,便轉身去外間幫忙。
長渡坐于在凳上,他這時才發現,兩人腕間的紅線又不知何時沒了蹤迹,他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半響,慢半拍的碰了下腕骨,又觸電般的收回手指。
一刻鐘後,長渡接過學徒手中藥碗,低頭給竺葉喂藥。
他試了下,沒喂進去,眼見藥汁灑落竺葉面頰上,他趕忙用帕子擦拭。
竺葉就是在此時蘇醒的,她口中微苦,面頰黏黏,似有東西在她面上移動,她警覺的伸手捉住此物——理應是一個人的手。
手指溫熱,骨節分明。
竺葉瞬地睜開了眼睛。
爐内冒出股股白煙,辛苦的藥味彌漫在整個室内,煙霧朦胧中,竺葉見那少年道士耳尖微紅,視線一移,瞥見自己正捉着那少年道士的手指。
竺葉一愣,自小被巫溪行灌輸得“蜀山皆是忘恩負義之輩”,讓她猛然甩開了長渡的手,可又想到他從墓中将她背出來一事,此時面對長渡,莫名有些别扭。
長渡手忙腳亂的将藥碗放到桌面上,背過手,神情慌張:“醒了…吃藥。對了,大夫說,你是…因…月事…之故。”
竺葉手腕綿軟,但她硬撐着想要起身,長渡下意識的扶她,被她瞪了一眼,又趕忙後退一步。
竺葉半坐在木床上,她拿過藥碗,有些嫌棄的瞥了眼黑漆漆的藥,捏着鼻子将藥灌了下去。
她剛想同長渡說些什麼。
醫女将門打開,她将藥方遞給長渡,言明此為治療結巴的藥方,但并不一定有用,因此并不收銅闆。
她這才看向竺葉,聲音溫和的問竺葉現今可有不适之狀?
竺葉細細感受一番,隻說腹部有些疼痛,但沒有了暈眩惡心之感。
醫女聞言,便在竺葉合谷、三陰交部位紮了兩針,她便說便收起針黹盒:“女郎許是頭一回來月事,月事一月一來,三到七天都為正常。月事期間切忌不可碰觸冷水。若女郎不會縫制月事帶,我可教女郎如何縫制。”
青行鎮曾在十幾年前地動過,死亡人數不計其數,隻說女子月事一事,多為母傳女,可母已死,年歲稍小的女子便茫然失措,惶恐失措,更有甚者以為不潔,為此自殺。
地動一過,青行鎮大多醫女便在女郎因月事上門求醫時,會講明月事一事并教女郎如何縫制月事帶。
醫女說話沉穩,并不為此感到羞恥,邊說着時,見竺葉茫然,邊拿起繡花針和布料,在竺葉面前演示一番。
竺葉從未拿過繡花針這種東西,頻頻被紮住手指,她瞧見那少年道士竟站在原地,唇角似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她氣得猛然将布料放在桌子上,朝着長渡道:“笑什麼笑?要不你來縫啊?”
就在此時,門口恰有學徒在喊醫女,醫女将手中的月事布放在桌上,視線看向長渡,對他道:“公子是女郎的夫婿,若公子不在意,替女郎縫制也可。”
竺葉一聽此話,立馬炸開:“什麼啊,他怎麼可能是我夫婿?他單純就是個讨厭鬼!”
少年道士驚得後退一步,漲紅着一張臉,頻頻擺手。
醫女讪讪。
她道出此言,是因那少年抱着女郎前來求醫時,兩人腕前都戴着紅線,紅線緊密相連,剛開始甚至無法分離。
還是她父親道出這女郎需一碗止血藥,不然恐失血過多而死亡,那紅線才分離。
她又見這少年和女郎模樣南轅北轍,是以猜想兩人許是夫妻關系,誰知,竟是想偏了,不由低聲道歉。
兩人連連擺手。
竺葉瞧見醫女關上了門,又趕緊看向長渡:“你怎麼還不出去?!”
長渡紅着耳尖:“馬上…上…出去。”
他說着便要打開門,卻聽見身後傳來控蠱人女郎清脆的聲音。
“還有,”
長渡回首,玄色發帶落到他的肩前,他面上的紅意未散,清潤的瞳孔透出些茫然。
隻見半坐于床榻上的控蠱人黑黢黢的眼珠亂動,她又掙紮的起了下身,透過窗花散落在她面頰上的光斑随着這一動作而落在她的眼裡。
明亮又純粹。
她猛然垂下了頭,苦惱的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鈴铛聲碰撞中,她的聲音有些别扭,似乎很是不情願。
“謝謝你了,小結巴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