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葉還盯了半響,嘟囔着:“怎麼和我的不一樣?”
但她是個懂禮的好孩子,此時得了自己想看得東西,自是會聽話,幾步便下了船,還裝作體貼的樣子,護着長渡的腰,讓他下船。
長渡卻是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強忍着眼眶的澀意,他隻覺剛才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此時如同燒灼了一般,泛着紅意。
這紅意順着四肢百骸浸透到心髒。
人群喧鬧中。
他每走一步路,都覺鼓聲太大。
直至來到雀橋,鼓聲停止。
他才發覺,是他的心髒在跳。
好生奇怪。
人的心髒為何能跳得如此之快?
而他此時隻能斂神,視線落到橋面。
西街雀橋是駕湖而建。
公子女娘跨過雀橋,相約此生白首不離。
往北便是山神廟,山神廟香客絡繹,香煙袅袅。
紅帶寫祈願,系于桃樹上。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緣來也是碰巧。
這李公子程女娘、錦繡梨園的芸娘和何樾不僅同一天成婚,婚房更是緊鄰着,這唱詞一前一後,倒也平白生了喜趣。
再之後,女郎在轎,郎君騎馬。
跨火盆、拜高堂。
女娘入洞房,郎君敬酒吃酒。
竺葉并不認識李或的朋友,她僅是笑着,同李或的父母敬了杯酒,便準備回屋,誰知剛走,便被一綠衣公子攔住,先是給她本冊子,又擠眉弄眼同她小聲道:
“或哥,小弟特意為你買得冊子,行周公之禮時,保管和和睦睦。”
莫名其妙!
睡個覺,都能和睦了!
那世間彼此讨厭者見面睡一覺,不就化幹戈為玉帛,和和睦睦了!
竺葉依舊是笑,她揣着冊子就走,回到房内時,腕前的八角鈴铛又開始響動,她一頓,目不斜視的進了屋,屋内丫鬟婆子彎腰退下,便隻剩下竺葉和長渡兩人。
她手持合卺酒。
長渡移扇,剛要說話,卻瞧見竺葉腕前露出的八角鈴铛。
這鈴铛在響。
這鈴铛總是響。
但聲響大多時候是不一樣的。
例如這種聲響,他其實很少聽見,印象最深得便是在古墓中——急促的叮當聲。
他雯時閉了唇,接過酒杯時,手臂不經意的碰到竺葉的手腕,他忽而紅了耳尖,倒是有些含羞帶怯的意思。
竺葉微阖眼睛,她伸手拿了剪刀,剪下一截烏發,再将剪刀遞給長渡,長渡也裁了發,烏發相結,放于貼身香囊之中。
鈴铛還在響。
四面八方都在響。
竺葉不知下一步應該做什麼,她反手攥着依舊在響的鈴铛,坐在床榻上,從懷中拿出冊子。
長渡生怕尴尬,他也湊了過來。
翻開第一頁。
兩個小人奇怪的姿勢映入眼簾。
竺葉微蹙眉,心想這究竟是何打架方式,好生奇怪?
長渡卻雯時紅了臉,他趕忙移開視線,便聽到竺葉将冊子擱在他面前:“選一頁,下次我們試試。”
她忽而明白那綠衣公子的話,這打完一架,酣暢淋漓,你死我活,可不就和和睦睦了。
長渡吓得後退一步,他趕忙攥住自己的衣領,瞧見竺葉清澈見底的眼神,不由覺得自己實在太過污濁。
竺葉不清楚他為何不說話,又想起曼娘的性子,心想這小結巴道士學得還蠻像的嘛,但她實在想探讨這個冊子,又道:“選一頁。”
長渡閉着眼睛不敢看,他忽而想起那位程女娘的話——嬷嬷教導她,若實在尴尬,則說上句夫君,就寝吧。
長渡難以開口,他睜開眼睛,便見到竺葉正目不轉睛的盯着那冊子看,她似是疑惑,雙手還比了下。
她忽聽到長渡“咳”了一聲,扭頭奇怪的看着他——這少年道士怎麼了?
就見長渡一阖眼簾,紅着對耳尖,似是用氣音說話,低低的,似斷了氣:“就…就寝吧。”
他那結巴語在這般紅燭高照下,竟也似是少女嬌羞的怯意。
八角鈴铛聲響忽而一停。
兩人快速對視一眼。
紅燭頓時熄滅,屋内沒了光影,除了郎君女郎的影子映在窗面上外,似有蝴蝶的影子也落在窗面上。
振翅聲響一落。
窗面沒了郎君女郎的影子。
餘留滿室酒氣和正滴着蠟的紅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