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爹爹是生意人,生意人多半如此,不過待西屏她娘倒很例外。過世的時候西屏她娘也分了些錢,就是為這個,張二爺不高興,和她娘起了争端。
據張二爺所說,老爹爹留着心眼,怕兒女們和繼母争奪家财,先明着分了一筆銀子給西屏她娘,都曉得是五千現銀,不算多。暗裡卻另添了一份,到底有沒有,有多少,這個就不得而知了,顧兒也沒好問。
“你母親呢?她後來嫁的那人到底是個什麼人?當初隻聽說是泰興縣人氏。”
西屏細道:“是泰興縣一位姓馮的老爺,常年四處販籴豆糧,我出閣後,娘在家嫌寂寞,便遣散了下人,隻留下個看門的老丈,也跟着馮爹爹跑買賣去了。如今泰興縣那房子空着,我回去住着不便,所以才想着寫信給大姐姐。”
數下來,西屏她娘先後嫁了有三回,第一任丈夫便是西屏的生父,聽說年紀輕輕就死了。怪不得人都編排她狐媚風騷,有個嫁了幾遭的娘,又是這樣的美貌,自然少不了這類閑話。
顧兒瞅她一眼,見她側身坐着,臉偏在窗上,将簾子挑開條細縫向外望山林子,陰天裡皮膚更顯得冷和白,不像有那樣一顆躁動熱辣的心。所以她還是不信那傳言。
“姐夫他們的車怎麼停下了?”西屏丢下窗簾,又撩門簾。
姊妹倆探出頭去,果然見前頭那輛馬車停了下來,姐夫姚淳和時修皆下了車,駕車的小厮在右邊輪子旁彎着腰看。
未幾姚淳走到後頭來同顧兒說:“車輪子有些散了架,你和六妹先過去。”
顧兒凝眉抱怨,“這些下人做事越發的不上心,出門前也不檢查好車馬,都是你寬縱出來的!”
姚淳隻是笑着點頭,“好好好,都怨我。你們先去吧,等修好了車我再同狸奴趕過去。”
顧兒有些猶豫,沒急着答應。今日給老泰山上墳,誰知道他是不是借故延宕?從前因為家境不好,“拐走”了他的女兒,受了老泰山不少白眼,也許如今還記着,祭也祭得不情願。
西屏在他夫妻二人間睃兩眼,主動道:“不如姐夫和大姐姐坐這輛車,我下去,等那車修好了,我和狸奴再趕上去。姐夫下晌不是還要趕回衙門辦公務?倘若馬車一時修不好,豈不耽擱了。”
“這樣也好,”顧兒馬上答應,“我們先去,也好預備午飯,狸奴認得路,你同他後頭來。”
姚淳讓西屏下了車,等上車去後,招手叫來時修,吩咐道:“我和你娘先走,山路難行,你要顧好姨媽,别再出什麼差池。”
是說小碼頭上生的那場意外,那日下晌姚家夫婦從小厮口裡聽說了西屏被人挾持之事,夫婦倆一陣後怕,當着西屏的面教訓了時修一番,說他行事過于乖張鬼僻。西屏并沒有替他分辨,也沒有勸,隻冷眼旁觀。
馬車修了半個時辰才修好,西屏在路旁站得兩腿發僵,登輿的時候險些踏空,是時修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她坐進車内想說謝,又覺得小題大做,轉而說起些關懷的話以表謝意,“那位王家小姐怎麼樣?”
“什麼王家小姐?”
“就是那天你娘說要往家來的那位王家小姐,難道不是為和你相看而來的?”
原來是問這個,時修自己都忘了。他娘是粗心大意的性格,顧這頭就顧不上那頭,早年間隻顧着他大哥的親事,等忙完他大哥,回頭想起他來,便又一陣亂忙,什麼周吳鄭王家的小姐,這兩年也相看了不少,但都不合他意。
他這個人脾胃怪,醜的自然是不喜歡,美的又嫌紅顔禍水。其實說到底,無非是沒有到人家說的情窦初開的時刻,女人一個個在他眼前走過,他一眼看去,先想人家死了會是什麼樣子。
他呵呵一笑,“已經忘了長得什麼模樣了。”
西屏牽笑了嘴角,沒再問,又不是真的關心。
沉默中時修看見自己的黑鍛靴,鞋底周圍鑲着一圈泥,山路上有些泥濘,估摸是才剛修馬車時踩上的。一看西屏的繡鞋倒十分幹淨,她一定特地撿了塊幹爽的地方站着,難怪一步也不肯動。
他暗暗把腳伸出去一些,隔了會,終于給西屏瞧見,果然她皺了眉,立馬把眼挪到别處。然而又不能自控,幾番拿餘光瞥向他的腳,将自己的腳很小心地收進裙下,嚴防死守着,生怕不留神給他碰到的樣子。
走了一會,倏聞外頭有人群談論的聲音,時修透過竹簾子朝窗外瞧,看見路旁林子裡仿佛圍着好些人影,議論紛紛,仿佛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見什麼“死透了”“遇上強盜了”的話,鑽進時修耳朵裡,登時警覺起來。
便叫停車馬,打簾子吩咐那小厮玢兒,“你去那林子裡看看出了什麼事。”
那玢兒跳下車,奔着那斜下去的小路過去,未幾時臉色發青地跑回來,“二爺,那林子裡有個死、死人!是個女人,沒沒、沒穿衣裳!”
聞言西屏先輕輕驚呼了一聲,面露震恐,眼睛直勾勾盯着時修。
時修眉心暗扣,道聲“不好”,忙跳下車去,那玢兒見狀,也忙跟去。
一具沒穿衣裳的女屍,多半是死于非命,那些圍看的人皆穿着粗布短褐,想是附近的農戶,這些人懂什麼,少不得亂蹋亂踩的,倒把歹人留下的腳印遮掩了。
沿路一瞧,果不其然,這小路上滿是雜亂的腳印,哪個是哪個的,誰還分得清?
近前擠進人堆裡,見有具渾身赤.裸.的女屍側身蜷縮着倒在林間,身上皮膚白得發青,頂頭放着包衣物。身旁正蹲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手上拿着條粗麻繩,想必是個膽大的,還伸着脖子在那裡細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