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令剛準備離開,就聽見伶舟行駭人的語氣。以為是自己說的話惹他不悅,又轉身撲通一聲熟練地跪在了地上。
蕭知雲心裡卻清楚的很,他是在對她說話。
但上輩子,伶舟行從未用這種口吻和她說過話。
哪怕是剛入宮的時候,哪怕他那時還沒有那麼喜歡她,伶舟行說話也絕不會是現在這種語氣。
毫無感情,淡漠到極緻,甚至還帶着上位者的涼薄。
怎麼,皇帝就了不起了就要欺負人是吧。
就算這是過去惡劣版的伶舟行,也不能這麼對她。
蕭知雲深吸一口氣,勉強忍住淚水,埋着頭從角落裡走出來,向他行新學的蹩腳的禮:“妾……奴婢見過……陛下……”
心髒又開始隐隐有些不适了,這種一下一下抽痛的感覺這些日子他再熟悉不過。
伶舟行敢肯定,這突如其來的心疾,同面前的女子絕對脫不了幹系。終于是按耐不住出現在他面前了麼,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密室。他到要看看,嚴刑逼問之下,到底能不能讓她說出背後之人。
伶舟行微微沉下臉,眼眸深如潭水,凝眉冷聲道:“擡起頭來。”
我不敢我不敢我不敢。
蕭知雲很無奈此時自己沒出息的樣子,但是不擡頭都能感覺到伶舟行渾身散發的濃重戾氣,心情不好估計百分之九十九與她有關。
這種情況她怎麼敢擡頭啊!萬一她一擡頭刺激他發瘋馬上拔劍,血濺養心殿嗎這不是。
蕭知雲瑟瑟發抖,青天大老爺啊,到底怎麼做才能苟她一命!
算了,豁出去了。
她咬咬牙,憋紅了小臉,咬着唇瓣忍着淚意擡頭看他,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小鹿。
伶舟行我警告你,如果我們這輩子也有以後那你一定一定會完蛋了。
逐漸加深的心痛讓伶舟行更為煩躁,這已是今晚的第三次了。煩躁到甚至想馬上将面前的這兩個人一并處死。
但看見她臉的那一瞬間,竟仿佛消失了所有的情緒和感知,萬物歸一。
伶舟行微微有些怔住,這太奇怪了。
他再次凝了凝神,不知在确認什麼,又不知在說給誰聽,隻是一字一句肯定道:“朕沒見過你。”
他不記得。
就說嘛,重生這麼好的事情,怎麼會成雙成對的。
蕭知雲不争氣地抹了把臉,眨眨眼勉強把心底的酸澀壓了下去:“啊……陛下說笑了,陛下忙于朝政,奴婢是新來的宮女,陛下眼生是自然的……”
“哭什麼,沒出息的。”
他沒來由地說了這麼一句,說出口後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伶舟行不免皺了皺眉,他分明從未說過這種話,卻又覺得分外熟悉。
他讨厭這種感覺,就像讨厭夢中那個陌生的自己那樣。
“千真萬确,”蕭知雲也就直接把他當傻子了,反正堅持道,“不信陛下去問福祿公公!”
本來她想的是,在福祿回來之前溜走就好了……況且伶舟行想一出是一出的,就算覺察到什麼不對,肯定轉過頭就忘了。
誰知道伶舟行突然喊住她,還這副死人臉一直質問她,感覺臉色難看到下一秒就要把她拖下去給宰了。
太醫令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心想陛下如此大動肝火,難怪需要菊花泡降火茶呢。
但身為臣子,縱然身死也不得不谏:“老臣聽聞陛下近日肝火氣燥,金銀花蒲公英皆性寒,易導緻脾胃虛弱,陽氣受損,陛下要多注意龍體。”
“朕?”
伶舟行剛被當成了傻子,這下就快要被氣笑了:“朕何時肝火氣燥了?”
太醫令跪在地上,偏頭看了蕭知雲一眼:“是老臣失言。”
“下去吧。”
蕭知雲狐疑地看他一眼,當真被她糊弄過去了?
她現在演技有這麼好了?
蕭知雲才不和他客氣,說告退那是真要告退。
伶舟行看了旁邊的内侍一眼,意思是,隻要蕭知雲邁出了養心殿的門,就會被侍衛拖下去到偏殿處死。
說不定聽見她死前凄慘絕望的叫聲,他還能愉悅幾分。
就算有什麼蠱毒巫術下在他身上,伶舟行也不在乎。
這邊福祿派人找遍了皇宮都未能找到人,這才沒辦法前來養心殿禀告道:“陛下……那位蕭姓的秀女……從儲秀宮翻牆逃走了!”
蕭知雲(停下腳步):……!
什麼逃走啊說的太難聽了吧!
明明皇宮那麼好她為什麼要逃跑啊!
現在她才是真的要逃跑了吧!
裡是疑神疑鬼的伶舟行,外是前來捉拿她的福祿,一時間,蕭知雲不知是該進該退。
伶舟行的目光落在畫像上,又看了看面前單薄的女子,突然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開口喚道:
“蕭知雲。”
疏離又冷淡的語氣。
蕭知雲背對着他,一下子僵在原地。好看的五官擰在一處,眼淚在一瞬間淌下,她保證自己肯定哭得特别特别的醜。
伶舟行隻覺胸口突然刺痛,呼吸一窒,向旁邊倒去。
身旁的内侍沖上前去大喊道:“不好了!陛下心疾又犯了!”
門外的福祿也一瞬間沖了進來,好在太醫令就在養心殿内,又急忙上前為陛下診治。
伶舟行怎麼忽然有了心疾?
慌亂之中,蕭知雲來不及多思考,保命為上。随意抹了把眼淚,便趁機混出了養心殿。伶舟行看着她跑開的背影,皺緊了眉頭,隻是身體還在受着鑽心之痛,竟說不出任何話來,又是急火攻心,直接暈了過去。
伶舟行突然暈倒,整個皇宮亂作一團,一時間自然無人顧及蕭知雲。
蕭知雲火速翻牆回了儲秀宮,心裡七上八下的還在砰砰跳個不停。不會有錯的,剛才伶舟行是真的想殺了她。
她得快些離開這裡了。
蕭知雲打開包裹,便開始收拾必需的東西。
等伶舟行醒了,定會回頭清算她的事。如今鬧成了這樣,他又不記得她,再呆在皇宮裡,萬一一怒之下掉了腦袋怎麼辦。隻要伶舟行醒的晚些,現在快馬加鞭去清河帶上爹爹一起跑,興許還來得及。
蕭知雲一股腦收拾好東西扛上肩膀,卻又頓時愣在了原地。
她重新望向養心殿的方向,一如上輩子,望向金銮殿時,大火彌漫,火光沖天。
好不容易進了宮,再次見到了伶舟行,她……真的就這麼走了嗎?
她為什麼要進宮。
是因為聖旨已下,不得不。亦或是,或許她心裡也念着伶舟行的一點點好,想再入宮見他一面。就隻有一點點,一小指節那麼多。
再多的才沒有呢。
“大笨蛋……”
蕭知雲擡手抹了抹臉,竟又是回想起夢中的委屈勁來,鼻尖一酸,陡然落下兩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