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的臉上冒出了長短不一的胡茬,他喊來村子裡專負責料理後事的老人,機械地掏錢、花錢,全程被推着辦完了這場葬禮。
一場大難過後,三兄妹都面如菜色,清減了許多,特别是連小烈琴臉上的軟肉都也不見,九歲的小姑娘下巴尖尖,哭得嗓子喑啞。
而他們的娘……屋裡躺着的女人自那天起再沒起過身,上門的大夫說這是心病,他救不了,隻能靠家裡人每天喂喂飯、陪着說說話,說不定等哪天想開了就好了。
自那以後,景烈蘭沒再上過學了。
她主動找到哥哥,讓哥哥安心回警察學院念書。
他必須念下去。她們……還有爹,都需要他。
小妹也得繼續念書。她還那樣小。
景烈蘭覺得這樣劃算極了,她留在家裡照顧娘,哥哥妹妹都可以出去讀書。她很滿足。
這樣一晃四年過去,母親在她的精心照顧下病情還算是穩定,慢慢地也開始願意講些話了。
隻是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讓哥哥結婚。
是了,哥哥已經二十四了。早就到了娶媳婦的年紀。
隻是哥哥畢業後分配到縣裡的警局,一直忙着工作,她知道哥哥想要抓緊時間往上走,她明白哥哥的心。
但是……總不能不結婚的呀。
景烈泰拗不過娘和妹妹,在二十四歲那一年火速相親,草草地結婚了。
隻是景烈蘭沒想到,三年後的自己竟也會面臨哥哥當年的困境。
她看着因換季又不停咳嗽一臉病容的母親,努力消化着剛剛聽到的話。
娘說她二十了,今天給她找了個媒人上門,過幾天有合适的就相看相看。娘還說她把女兒耽誤了這麼多年,對不起早早去了的丈夫,要是看到女兒有個好歸宿就死也安心了。
景烈蘭張張嘴想說什麼,但觸到娘盈滿淚意的眼,她抿緊了唇。
此時的景烈蘭正在小床上翻來覆去。
腦中一邊是今天在杜家莊布料店裡遇見的男人,一邊又是剛剛娘輕聲同她說的話,耳邊還轉着當年她自己勸說哥哥去相看時的聲音。
“人總不能一直不成家,就算再放心不下家裡也得找個伴兒,不然娘還會一直操心,爹……也不會安心的。”
景烈蘭當年将這樣一番話講給了哥哥聽,現在又要原模原樣地講給自己聽,隻是,她要和哥哥做出一樣的選擇嗎?
她嫁出去了,娘該怎麼辦?
哥哥……哥哥已經夠煩心的了。
小妹才十五歲,起碼還得再念好幾年。
景烈蘭就這樣在無盡的糾結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陷入了紛亂的夢境。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景烈蘭已經照例起來打水,将帕子放進熱好的水裡,擰幹後輕柔地擦洗她娘的臉,然後是脖頸、手臂,連指縫也不放過。
“蘭蘭,你考慮好了嗎?”
單薄瘦削的女人無力地倚在豎枕邊,那是她的二女兒親手縫的枕套與枕巾,用的最柔滑的料子,為的就是讓她能靠着舒服些。
景烈蘭沒有擡頭,隻把已經泛着涼意的帕子又扔回水裡,繼續滌幹擰淨,拉過女人的另一隻手細細擦拭。
“嗯,娘,我聽你的。”
片刻後女孩兒低低答道。
景烈蘭眼下是兩抹烏青的痕,映在白嫩的面容上格外顯眼。
炕上的女人心裡泛苦,她何嘗不知道女兒的不情願,隻是……隻是她絕不能再将女兒繼續耽誤下去。
待蘭蘭有個好歸宿後,到時她也就能安心了。
至于琴琴……她相信兒子和蘭蘭會照顧好她的。
女人想到這裡,面上泛起苦澀的笑意,微微擡起手撫摸着女兒比旁的姑娘家略顯粗糙的手背,心下是抑制不住的心疼。
她恨,恨自己這麼不中用,恨她怎麼還在苟延殘喘,恨這吃人殺人的世道。
但她也想。
尤其是每次看着英挺的大兒子,懂事的二女兒,聰敏的小女兒。
她就會想。
方昕啊,你走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