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幾個馬仔見馬上要放了周嘉和,害怕他立馬撿起地上的鋼筋報複,一股腦轟隆隆全跑了。
周嘉和的眼睛血紅,他一被放開,就蹲下身撿起一段廢棄鋼筋,想要沖回去敲碎那幫人的腦殼。
為此,什麼後果他都不想考慮。
被人打死也行,被抓走蹲監也無所謂。
他什麼都沒有,隻有爛命一條,可以為她拱手奉上。
一想起顧今朝今日受的委屈,他就心痛得不得了。
他第一次這麼想死,想和他們一起下地獄。叫這個世界清清靜靜,再無人能這般欺辱她。
一隻冰涼的手緊緊拉住了他的手腕,周嘉和回過頭,幾乎不忍心看她。
顧今朝拉住他,手勁很大,絕不讓他回去報仇,隻是淡淡地說:“周嘉和,夠了。”
周嘉和渾身都在戰栗,手抖得厲害,他紅着眼,幾近帶着哭腔,聲音嘶啞艱澀:“我對不起你,要不是遇見我,你一輩子也……不會和這種人打交道。”
“我殺了他們,砍掉他們的手腳,來給你賠禮道歉。”
周嘉和長到二十歲,在城寨裡和大多數人一樣,信奉着暴力信條。
受了欺負,隻有打回來,殺回來,才能得心裡平靜。
顧今朝拉住他不肯松手,心知他也是九龍城寨的一份子,這個暴力和無管制的地方滋生的社會規則,一時半會在他腦海裡揮散不去。
于是她換種勸法,聲音低沉下來道:“阿和……我沒有駕駛證,大貨車開不久的,換點錢也夠了。而且,我是真的很想要皮衣墨鏡和手表。我們去買東西吧。”
她真誠補充:“我們真的很需要皮衣。太冷了。”
如果她有合法身份,就不用擔心被直接遣返,這裡的場子早就血流成河。
但這件事是她的弱點,不能明說。
這幫人還沾染着毒/品生意,這類黑産往往盤根錯節,現在硬碰硬很不妥當。
周嘉和忙轉過身來,望見女仔身上,仍是染血衣衫,隻覺她可憐兮兮地說沒有衣服穿,登時心快痛得滴出血來。
忙着賺錢,也還未來得及購置一些新的衣衫。他活得粗糙慣了,她沒提過,他便也沒想到。
他竟找不出幾件幹淨又暖和的衣衫給她穿。
上頭的怒火沖下去一大半,周嘉和滿腦袋都是心疼,心疼……還是心疼。
他努力維持着情緒,忍不住哽咽:“都是我沒本事,才會讓你受委屈,我……”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窩中不争氣地掉出來,周嘉和已經好些年沒哭過了。今日他的淚怎麼這麼不值錢,止都止不住。
在被人打得頭破血流的時候,被人上門罵多難聽的話時,被人搶了東西就跑,被人拿了錢不還的時候,他都沒哭過。
那時候,他想,他爛仔一個,所擁有的東西也都微不足道。
沒了就沒了,尊嚴被踩了就踩了,都不耽誤他吃香喝辣,繼續渾渾噩噩活着。
可是今日不同。
好似他心中有了珍寶,有了一輪明亮的月亮。
他也是個有軟肋的人了。
心口的疼痛如針刺般蔓延至皮膚每一寸,他望着顧今朝并未流眼淚的眼睛,心裡更是難過。
她怎堪受了這般委屈,還為他想着,還拉住他的手腕,照顧他的情緒。
滿腔的憤怒被一汪眼淚淹沒,化作無盡的柔軟。
他忍不住伸手,突然緊緊擁住了女仔。
他的臉頰埋在她頸間,一說話已是顫抖哭腔。
“阿朝……”
雙手箍筋她的胳膊,将她整個人箍在懷中。
他們二人都極瘦,骨頭抵着骨頭,他太用力,硌得生疼。
他抱得很緊很緊,眼淚一滴一滴滾燙地落在她的脖頸。
他知他很冒犯,但他太過害怕。
他整個身子都在控制不住地發抖,抖得厲害,幾乎快站不住了。
這些天想了很多次,想抱她,當然心思不純。
唯獨今日,抱着她消瘦的身子,他滿心滿意隻有心疼、悔恨,全無半點旖旎。
從聽見阿龍來喊他的那一刹起,他就已經心慌意亂,痛苦難挨。
直至剛才,他都做好了與這幫人同歸于盡的準備。他甯願死在這裡,也要護顧今朝周全。
絕不再讓任何人欺負她。
他其實很清楚最近這些天,她想要他變成什麼樣。
周嘉和聲音嘶啞,十分難聽。
但仍在她耳邊艱澀又認真地說:
“顧今朝。”
“我會變好,我會努力做事。”
“我聽你的,我離開他們。永遠不再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