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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門鸢自幼便飽受虐待,但隻要未傷及心脈,她總能留一口氣息,悠悠轉醒。
後半夜子時剛過,屋内冷清異常,僅有幾床棉被添了些許暖意。
南門鸢那強大的求生意志,使她緩慢睜開雙眼,身上的酸痛卻如潮水般湧來,将她徹底淹沒。
她感覺不到外界的半分氣息,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隻覺得頭腦中“嗡嗡”作響,如同蜂鳴。
過了許久,她才勉強發出低低喘息,神識逐漸清明,似夢初覺。
“鸢兒醒了?”
這種場景已發生過無數次,婦人靜待片刻,便立即察覺出她的不同尋常,興高采烈地匆匆倒了杯熱茶,坐在床沿,将她扶起後,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一杯溫茶水,又墊了幾個軟枕,取來一碟還冒着熱氣的糕點,遞到她唇邊。
“娘親剛剛從廚房取來的,這糕點入口即化,你身子虛,先墊墊肚子。”
溫水入胃,南門鸢感覺輕松許多。
她靠在柔軟舒适的床頭處,側眸看向那風韻猶存、美貌不減的婦人,啞聲道:“你去尋父親了。”
“先食些糕點。”
婦人未予回應,徑直将糕點塞入她口中,待她咽下一口後,方細細解釋道:“夫人心性善妒,她的女兒素來不喜容貌清俊的女子。伯爵府内久無外人,侯爺亦不敢外出尋歡,隻要娘親主動,侯爺自不會拒絕。”
“若夫人知曉,明日你會受刑罰。”南門鸢語氣平靜如水,目光一瞬不瞬。
“無妨,娘親自有分寸,必不留下疤痕,亦不耽誤侍奉侯爺。”婦人滿不在乎,繼續小心翼翼地喂她糕點。
南門鸢偏頭避開,深深望着她,“你本不喜此地,亦不喜侯爺。若想離去或尋短見,總有辦法如願。何必虛情假意?”
“娘親若逝,鸢兒又豈能獨活?”婦人放下糕點,輕歎一聲,用那隻潔淨的手心,溫柔撫摸着她幹淨整潔的長發。
“娘親昔日不幸,亂世之中身受污辱。
可因這張面容被興安伯看中,本想一死了之,卻意外有了你。
彼時娘親尚存一絲希望,還以為是上天之憐憫,夢想含饴弄孫,安然老去。豈料夫人出身名門,卻心性善妒,跋扈異常,連累鸢兒随娘親一同受苦。
若時光能倒流,娘親甯願随你外公離去,以求團圓。
那樣也不必相隔萬裡,即便死後亦無法相見啊。”
這還是她首次吐露心聲,大約是身體痛楚難當,南門鸢眼前視野漸模糊,她抿着嘴唇,待情緒平複方淡然開口,“娘親,鸢兒餓了。”
“……都怪娘親提及往事,忘了我們鸢兒已一日未進食。”婦人忙端起小碟,捏起一塊糕點遞給她,“幸好尚溫,此時食用正好,鸢兒多吃些。”
南門鸢并未推辭,亦未故作情深勸她多食。
一碟糕點不多,很快便被她食盡,婦人又為她倒了一杯溫水。
待她吃飽喝足,鞭傷之痛愈發難忍,南門鸢強自鎮定,握住婦人之手鄭重言道:“娘親再忍耐些時日,我們很快便能脫離此苦海。”
“鸢兒所言,是指……醇親王嗎?”婦人憶起當時鞭打時,夫人的冷嘲熱諷,曆曆在目。
可她們身份卑微,怎能配得上堂堂親王。
南門鸢看出她的擔憂,捏了捏她的手心,“娘親勿憂,醇親王與興安伯不同,他手握權柄,且心地善良。”
“我的鸢兒生得如此出衆,娘親并不擔憂。但夫人那裡……”
“無需太久,再過兩月有餘,我們便能逃離這座府邸了。娘親,這兩個月你定要保重身體。”
“鸢兒之言,娘親自是深信不疑。”話雖至此,婦人面上的憂色仍未消散。
她們皆在這深宅内閣中蹉跎了半生,對前朝大事一無所知啊……
“上次你重傷高燒不退,燒了整整兩天。娘親好不容易求着侯爺,為你請來大夫,可大夫卻說……要為你準備後事。”
婦人拭去滑落的淚水,哽咽道,“娘親當時心如死灰,卻又覺得神志清明。心想這樣也好,我們二人早早解脫,也算上天眷顧。後來你忽然轉醒,高燒奇迹般褪去,娘親真是喜出望外……”
聽罷此話,南門鸢眼神微眯,若有所思。
婦人又道:“但自從那次醒來,你便日夜不停地暗中打探醇親王消息。鸢兒,你告訴娘親,你果真喜歡醇親王嗎?”
南門鸢神情自若,“娘親與我皆是塵世中的凡夫俗子,微末之人。能夠苟全性命便已是大幸,哪裡還敢談喜好。”
“鸢兒莫非對醇親王并無好感?那為何煞費苦心,甚至不惜損毀自身聲譽?”
“娘親,你隻管信任我。”
南門鸢并未直接回答,“世事無常,難以預料。如今雖看似大局已定,但内裡暗流湧動,非常人所能察覺。
醇親王乃人中龍鳳,他的人品無論過往……還是現在,皆值得信賴。我的處境他已了然于胸,相信不出幾日,我們便能安然度過這兩個多月。”
“兩個多月?這個時間有何特殊之處?”
“特殊之處?”南門鸢身體後傾,倚于軟枕之中,“世事如棋,萬物随之起伏。可無論局勢怎樣變幻,我皆信奉上天。天意終難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