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初十。
日暮時分,朱雀門落鑰比尋常時日整整早了一個時辰,城門外攜幼帶殘的趕路人們,形成了一道道浮動的圍牆,他們不斷地向城門湧去,前一波人帶血的掌印剛剛留在這鑄鐵的城門上,就被後一波擠上來的人摩挲殆盡。他們眼中僅存的一絲生的希望漸漸變成了淡漠的絕望。
城内守門的小兵聽見這哭喊聲從淩厲的凄喊到微弱的乞求,不禁眉毛微動,他戳了戳身旁立挺的同僚,矮下身來:“這外頭的人怎麼像是逃難逃過來的?”
“聽上去像是從南邊惠邑縣而來,難道是南境戰況有異?”
“不應該啊,近來傳言邊境戰事大好...”
突然他腦門被一記重拳砸下,宋首領不無怒色地呵斥道:“邊境戰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們議論了!”話畢,兩個小兵戰戰兢兢站回到各自的位置了。宋首領瞥了一眼他們,啐了口水,手掌不住地在蹀躞上摩擦,他眉頭微簇,一想起關城門前騎馬疾馳入城的兵士模樣,不免一陣寒戰。他目光緩緩移到州橋那頭,一時分不清到底何處是真何處是假。
皇城之内依舊是一片祥和的日落之景,碩大而溫和的夕陽恰到好處地挂在州橋的西南方向,偶有幾個嬉鬧小童被父母尋回家去,路過街口的糖水鋪子難以挪動一步;餐館酒樓裡人聲鼎沸,煙火氣悠悠而上,煙花柳巷的姑娘們也紛紛點了花钿,挽上披帛纖腰扶柳地招徕客人了。一陣疾風吹來,姑娘們豔色的裙擺随着兵士的馬蹄聲飄起,浮塵迷了路人們的眼睛,等一切重新安靜下來,有心人卻發現,剛剛馬匹疾馳的痕迹除了帶有不屬于這座城的沙土和粘稠暗紅的血迹。
“報!南境戰事急報,軍旗在此,不得阻攔。”馬匹不曾慢下半步,馬背上的兵士用力地揮舞着繡有“千峰”二字的戰旗,守衛皇宮的禁軍早早得到不得阻攔的指令,迅速為他開啟宮門。早早候在此處的禁軍統領赫連識,并未将此人帶往養心殿,而是入了宣德樓後,拐進了偏門旁道,快步走進殿前庭院的左側那座小樓,那樓看起來像是金水門旁的法雲寺裡的鐘樓一般,前後不過數丈,卻直挺入雲端。不知道邁了百十道階梯,來到小樓的最上層,小兵擡頭看去,紅瓦之下的匾額提有“山河亭”三字,一颀長的身影立于牌匾之下,他黃袍加身,卻在這高聳之地顯得格外蒼涼、孤傲。兵士不敢多看,立刻跪下。
赫連識朝這背影行了個禮:“陛下,千峰軍來報。”
那身影并沒有轉過來,他雙手支撐于欄杆上,像是用盡了全部力氣:“赫連卿,看來是朕錯了。從一開始朕就錯了,無論如何未雨綢缪,防患于未然,天意總是不可違逆的。”
赫連識滿臉悲絕,想到此次南境一役,陛下本做好了萬全之備,果決撤除了唐興德的護國大将軍之位,讓暗中扶持多年的蒙赟臨危受命,蒙赟不辱使命,迅速凝聚軍心,重振旗鼓,以七萬精兵力敵大渝十萬兵力,分别奪回了唐興德因通敵叛國退讓的汕州、滄頭等地,在南境戰役中迅速取得了主動位置。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東海各小國乘着大梁南部邊境堪憂,合力來犯,将大梁的整個南部國土形成合圍之勢,蒙赟奮力反抗,卻也不得已節節敗退。在秦州這一關鍵戰役中,大渝像是早已知悉千峰軍的兵力布防,先派少量精兵越過秦州灣,埋伏在千峰軍的防守線以内,在讓大批兵力助攻千峰軍防守薄弱的西邊,短短兩天便已拿下了本應易守難攻的秦州,以此大渝東海各方勢力直奔京城而來,形成破竹之勢。
“陛下,您隻是...”
皇上擡了擡手,止住了赫連識的話。遠處的夕陽正在收斂那僅剩不多的光芒,這預示着最寒冷的一夜即将到來。
“千峰軍終于支撐不住了嗎?”皇上終于轉過頭來。
那兵士驚愕地擡起頭來,甚至失了禦前禮儀。皇上的的目光疏冷而決絕,像是早已預見到失敗的定數。此次軍報距上一次僅相隔兩天,但上個軍報傳來的是蒙赟将軍奪回失地的勝況,那兵士正疑惑,竟一時忘了回話。還好赫連識清了清嗓,提醒他注意禦前禮儀。
“禀報陛下,秦州已失守,我軍折損過半,大渝及東海精兵正直奔京城而來,蒙将軍建議陛下...”那兵士突然頓住,額上冷汗混着血迹滴下,“蒙将軍建、建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