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景聿和子安藏在一顆巨大的樹後,他們不必藏得太仔細,厚重的烏雲和冷如冰刺的細雨是他們天然的屏障。那濕土将莫應缇層層埋下,時間一點點流逝,舒景聿心急如焚,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确。
“笙笙!”舒景聿一邊喚着這個名字,一邊奮力地刨着土。
不一會兒,子安看到那土裡混雜了一些紅色,像是新鮮的血液...他心一緊:難道是莫應缇的血?然而他擡頭一看,舒景聿的手早已血肉模糊,可他還在不停地扒拉,似乎将自己的生命都堵上了。
很快,莫應缇的臉露出來了,那張臉像是從這片土地裡長出來似的,那樣清麗,她閉着的眉眼竟有幾分威懾,似乎周邊的昆蟲都見之繞行。
可在舒景聿眼裡,這景象仿佛是久未見光的珍珠,絲毫受不得亵渎,她那樣堅硬,卻又那樣無助,被掩埋在荒郊,等待歲月的侵蝕。
“莫...”他頓了頓,繼而喊她:“笙笙、笙笙...”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漸漸停了,地龍從松軟的土壤裡鑽出,子安和舒景聿兩人已累的癱倒在一旁。突然,那挂着露水和泥土的睫毛動了一下。不知名的昆蟲從她的食指爬過,那食指顫抖了一下。
笙笙,舒景聿想,也許這名字能讓她想起從前,幫她度過這難關吧。
*
颍州,軍帳内。
顧時章一身明光铠甲,端坐于主位之上,在他面前,唐興德和蒙赟正相持不下。
唐興德手持利劍直指沙盤,文韬武略,精密布局,一頓輸出,強烈建議陛下以守為攻,萬不可率先進攻。
蒙赟不及他靈敏,并未及時看出他的漏洞,唐興德一反先前戰事激進的戰略,蒙赟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顧時章穩坐高台,雖然他并不知道上一世戰事的細節,卻也知道颍州之戰的罪魁禍首,他不置一詞,卻也将這一出戲看得清清楚楚。
唐興德講完他的長篇大論,滿意地收回劍,嗖地一聲穩穩落入劍鞘。
他眉毛上挑,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先是瞅了一眼蒙赟,見其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樣,再看向顧時章,立刻換了一副面孔,腰背更弓了幾分,小步上前道:“不知陛下,有何高見。”
顧時章笑道:“你分析得不錯。”
“謝陛下首肯,那末将下去布置了。”唐興德躬身後退,面上喜不自勝。
“陛下,請三思!”蒙赟上前一步,身上的铠甲随之發出激烈的聲響,“陛下,末将認為不妥...”
“哦?”顧時章又笑,“看來蒙副将有不同意見...說說!”
蒙赟立刻上前道:“陛下,末将以為,暗探之言不可盡信。”
“這暗探是唐将軍的親信,你這樣公然質疑,就不怕有損你和唐将軍多年的拔擢之情?”顧時章笑意收斂,頗有幾分威脅之意。
“唐将軍的提拔之恩,末将從未忘卻,隻是那暗探說大渝正以十萬兵力向我颍州進攻,此舉實在不合常理,更不符合大渝遭受饑荒後人口銳減的國情啊...”
顧時章眉頭緊鎖,他當然知道盡信唐興德沒有好處,可蒙赟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他竟在如此短的時間内道出了這問題的關鍵。
也許上一世他就這樣激烈反抗過,隻是被主将駁回,未達天聽,那他是如何知曉這暗探有問題的呢?
顧時章臉色越變越差,卻被一聲急報打斷。
“陛下,宮裡出事了。”那小兵莫名闖進,連上呈急報的雙手都在顫抖。
“什麼事?”顧時章腦子裡閃現種種可能,一個不祥的念頭讓他的心懸了起來。
曹昆琦将急件呈上,顧時章緩緩打開,僅有四字,可他卻看了好久。
“陛下!宮裡出什麼事了!”着急的還有唐興德,他雙手握拳,青筋暴起,似乎比上戰場還要激動。
“啊,沒什麼,”顧時章強忍悲痛之意,“你們下去吧。”
“陛下,皇後娘娘沒事吧。”唐興德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可此時顧時章早已聽不見任何話,他隻是呆呆地望着某處,一動不動。
賬内的親衛将衆人請出軍帳,唯有唐興德遲遲不走,他反複追問唐皇後的情況,那些親衛不得不對他動手。
“唐将軍,看陛下的模樣,不像是皇後娘娘出了事,倒像是...”蒙赟上前小聲勸阻道。
雖然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是:若是皇後娘娘出了事,陛下不會這樣悲痛...可此刻在唐興德聽來卻有如泉水般悅耳,他便退出了軍帳。
軍帳内,燭影憧憧,一張不足巴掌大的紙落于案幾旁,曹昆琦碎步走來,仔細撿起,放于案幾上。
“莫應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