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葵說完,崔琰面色如霜,額角青筋暴起,眼底一片陰郁。他自诩端方君子,姜明葵不過仗着背後的永安世子,也敢如此放肆嗎?
崔琰冷笑一聲,說道:“與其耍嘴皮子,不如拿出些本事讓本官開開眼。”
姜明葵早知崔琰的性格,若非崔琰咄咄逼人,她不必同崔琰廢話。
“崔大人若是少訓誡下官幾句,怕是不會與下官起口舌之争。夏日多暴雨,接連幾日晴天突下暴雨也是有的,下官笃定,兩日後會有暴雨,屆時恐有水災。”
姜明葵着一身水藍色的衣裙,長發柔順地垂落下來,穿堂風吹過,額前的碎發也浮動着,臉上因愠怒激起紅暈,她依然平靜答道。
崔琰卻突然躬身一禮,高聲道:“下官請世子安。”
姜明葵轉頭,發現施重淞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
她和施重淞之間僅一步之遙,姜明葵轉身,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施重淞薄唇微抿,長睫毛搭在眼前,隐匿了他眼底化不開的冷淡。
施重淞往前一步,與姜明葵并齊,沖崔琰一揮手:“免禮。”
他心下疑惑,姜明葵面對崔琰進退有度,卻對自己人避如蛇蠍,他難道比崔琰還可怖?
施重淞按下心中異樣,冷聲道:“難得見姜監丞對誰這樣疾言厲色,倒像是世子府的規矩沒教好。本世子特來瞧瞧熱鬧。”
崔琰面上端的是一副恭敬樣子,言辭滴水不漏:“世子殿下親臨司天監,恐怕不隻是為了姜監丞而來。下官愚鈍,還請殿下明示。”
施重淞虛點一下姜明葵,皮笑肉不笑,嘲弄道:“陛下命我兼任京兆尹一職。姜監丞首次赴任,卻道京郊将有水災,恐禍及黎民百姓。本世子來協助,還需交予少監一道陛下诏令嗎?”
崔琰跪下,隻道不敢。
姜明葵被施重淞虛虛一指,挺直了腰闆,說道:“崔大人若實在不信的話,敢于下官賭一局嗎?下官也好叫大人知道,女子受賞識,也可以是憐其才華,而非以色侍人。”
她攤開手,露出蔥白如玉的手指,指着天空道:“若兩日後京郊無雨,下官此後再不置喙崔大人的任何結論,辭去監丞一職;兩日後若有暴雨,崔大人自請為京郊百姓掃除暴雨之後的穢污。崔大人既如此自傲,可敢賭嗎?”
崔琰是前任監正的親傳弟子,一向自命不凡,姜明葵沒激他,他倒是應了。
陽光懶洋洋地散落下來,光束透過葉子,樹影搖曳着,婆娑多姿。
施重淞在她面前站定,他身量極高,挺拔如青松,輕聲道:“京郊離此地較遠,若是要去,跟上。”
姜明葵有些疑惑施重淞的态度轉變,卻沒細想,跟上施重淞。
出了永定門,京中繁華不再,姜明葵與施重淞同坐一輛馬車,施重淞一路閉目養神,她隻好也學着施重淞的樣子,閉上眼休息一會兒。
這個氣象系統隻會給她發布任務,絲毫不管她能不能完成,簡直比施重淞還會壓榨。
往前走了一會兒,馬車停下,姜明葵随施重淞下了馬車,眼前一片郁郁青青,田壟上還有勞作的人。
她見到穿越前無比熟悉的場面,眼睛一陣酸澀,硬生生将眼淚憋了下來。
施重淞的侍衛叫來一個老伯,那老伯将挑糞的桶一放,在施重淞面前跪下了。他知自己氣味難聞,怕得罪大人物,忙磕了幾個頭,小聲道:“小老兒不知大人到來,還請大人莫要怪罪。”
施重淞命人将老人扶起,笑得極溫和,“老人家快請起,裡正可在?今日本官來此地,是要尋裡正商議要事。”
老人佝偻着背,顫顫巍巍地指了個方位,又回去施肥了。
姜明葵将那老人看在眼裡,下定決心,她定要改變現狀,也定要百姓逃過此劫。
她穿來的這本小說,重在講述二皇子和太子争權,謀奪皇位,甚至不惜拿全天下當做犧牲,姜明葵不恥,也輕視他們可笑的相愛相殺。
南方水田一畝地隻得兩石稻谷,田稅若高,再遇天災,姜明葵不知道他們該怎麼活。
她既已提前得知暴雨将至,房屋盡毀,就得盡快遷出村民。暴雨過後,再解決田地的問題。
裡正是個中年男人,皮膚黝黑,見着施重淞,趕忙行禮。
姜明葵越過施重淞,問道:“裡正可知村落裡共有多少百姓?可否集中起來呢?”
裡正遲疑地看向施重淞,見施重淞點頭,這才答道:“本村共有四十戶,一百一十五人。大人若是想見所有人,晚些時候小人叫他們在宗祠外的台榭旁等候。”
姜明葵隻道好。她走到施重淞面前,嗓音軟了幾分,柔聲道:“一百一十五人如何安置,世子殿下可有想法嗎?”
施重淞擡眼,對上姜明葵清明的雙眼,沒忽略她刻意放軟的姿态,無奈地捏了一下山根處,說道:“我自有決定。”
姜明葵莞爾,露出兩個清淺的梨渦,說道:“我替百姓謝過殿下。”
“這句倒是真心實意,比奉承話好聽。”施重淞心想。
傍晚,姜明葵見到了整個村落的人,有幾個稚子眼睛圓溜溜地盯着姜明葵。
面對這麼多人,姜明葵卻不知道該如何講了,這樣一個噩耗,怎麼粉飾太平,都難逃悲傷。
她欲言又止,卻見施重淞不知何時走到了祠堂外,她站在台榭上,施重淞擡眼看着她,姜明葵與他對視一眼,無端多了幾分勇氣。
“小女隸屬司天監,昨日夜觀星象,發現後兩日村裡恐有水災,特來此地。還望鄉親們收好東西,跟着世子殿下遷居到别處,待水災過後再回到村裡。”
她話說完,一陣寂靜,姜明葵看向台下,稚子不知事,依舊笑着,可幾個婦人已掩面哭泣。
裡正大着膽子問道:“姑娘,我們不怕水災,可水災來了,田地該怎麼辦?莊稼該怎麼辦?今年的田賦交不上,我們全村可就是真沒活路了啊!姑娘隸屬司天監,能否想些辦法?”
一個老婦人忽然倒在地上,大聲哭道:“姑娘,可是我們得罪老天了?為何偏要如此懲罰我們?”
姜明葵心像重重被擊打一般,悶悶的痛,眼睛裡的紅血絲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