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滿照臉色蒼白,低下頭揉了揉小喪屍的腦袋。
她實在想象不出來,方然究竟得是多狠的心,才能對自己的女兒做出這種事。
【其實催眠并不是一帆風順的。】
【這時的悅悅根本沒有見過月亮和蝴蝶,潛意識排斥着陌生人,所以……我加入了藥物輔助。】
方然的語氣堪稱溫柔,是一種殘忍如鈍骨之刀的溫柔。
【悅悅的身體并沒有完全喪屍化,仍然有血有肉,那麼藥物就能對她起作用,再加上她潛意識中對我的親近和信任——我最終還是成功了。】
【而後我開始練習用口香糖的包裝紙折蝴蝶,要折的和記憶中蝴蝶送給悅悅的那隻一模一樣。】
【緊接着又是漫長的訓練,教導她要一直一直保護好這隻紙蝴蝶,保護好我遙遙寄出的訊息。】
【如果此刻,在聽這條音頻的你們已經發現了那隻蝴蝶,說明我的女兒做到了……我會由衷為她驕傲。】
雪滿照立刻想到了之前的事,蹲下身同小喪屍四目相對,而後從她口袋裡取出了那兩隻一模一樣的紙蝴蝶。
這樣一看,其實并不一樣,不是說折紙手法什麼的,而是紙蝴蝶本身的顔色,先前雪滿照并沒有注意這個細節,眼下卻發現,其中一個紙蝴蝶是暗淡的灰色。
曲白探着頭,問:“滿照姐,不會就是這個吧?”
他的表情很怪異,“還真有啊,甚至錫紙都氧化了,這也太、太……”
曲白卡了半天,想不出一個合适的形容詞,最終隻蒼白道:“太牛了吧。”
雪滿照捏着暗淡的紙蝴蝶,按壓住太陽穴。
方然的每一步,都讓她意想不到。
【抱歉。】方然輕聲說,【我必須這麼做。】
【我的計劃不能出錯,悅悅必須在見到月亮的一瞬間,和她建立羁絆,而後作為引子,導出我計劃中的所有線索。】
這是方然第一次提到她的計劃。
……一個隔着百年歲月的、瘋狂而大膽的計劃,猶如孤注一擲。
她到底準備怎麼挽救眼下的局面?
【接下來,我開始嘗試勸說張老師——未來的他給予了世界最終打擊,可現在的他,依然是人類的驕傲。】
【……所以他會理解我的。】
【我帶着他去見了悅悅。】
【那是他第一次失态,揚起手,愠怒而慌張,久久地、哀切地注視着我,巴掌卻遲遲沒有落到我的臉上。】
【我說過,他猶如我的父親。】方然平靜地說,【他有權利指責我的罪過。】
【但他沒有。】
【張老師最終放下了手,抱着悅悅失聲痛哭………我明白,我做錯了事。】
【我們都無法回頭了。】
【因為悅悅的喪屍化,張老師相信了我的說辭,在我又一次告知他未來的結局時,他不可置信地一遍遍問我,那個突然誕生、毀滅了三大基地的喪屍首領,真的是他嗎?】
【我說是,張老師在那一瞬間表情很奇怪,喃喃自語地問有沒有什麼辦法避免。】
【……可這是無法避免的。】
【那天我們一起呆坐了很久很久,看着太陽慢慢落下,夕陽璀璨,而後夜幕降臨,城市車水馬龍、燈紅酒綠,閃爍着比天空星子還要耀眼的光,像是永不熄滅的薪火。】
【可我們心知肚明,要不了多久,病毒就會爆發,這裡會變成荒城,最後在時間長河的沖刷下,被淹沒成虛無的荒原,塵沙飛揚。】
【燈開始一盞盞熄滅。】
【張老師突然看着我,說:你把我燒掉吧,我先死了,你把我燒成一塊骨頭都不剩的灰,而後從曙光大廈的窗口把我灑下。】
方然沉默了一會兒。
雪滿照幾人也都默不作聲,隻有于易像是承受不住了一樣,摘下了眼鏡,心髒酸澀,視野模糊,她的聲音帶着幾分哽咽:“我出生的時候,世界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我比較幸運,生在了基地裡,所以活了下來。”
她恍惚地說:“小時候,我什麼也不懂,以為喪屍是原本就有的東西,以為天本來就是這麼渾黃,食物本來就是這種幹巴巴的味道……”
“後來老師告訴我說,百年前,生活是平和的,天是湛藍色,陽光明媚溫暖,食物多滋美味。”
“她講的像童話,我小的時候一直不信。後來相信了,卻一直沒什麼實感。”
于易半哭半笑:“可現在……我有一種,自己失去了什麼的錯覺,我好像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雪滿照注視着她,眼中含了一絲悲憫。
“于姐……”甯不凡一向感性,不由也抽了抽鼻子。
于易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微笑道:“抱歉,沒控制住情緒,我們繼續聽吧。”
進度條在沉默中攀爬了一小段。
【他是認真的,我卻知道這不可能,張老師沉迷研究了一輩子,還是那麼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