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們接受不了。】方然又溫柔下來,【如果我的計劃沒有出錯,那麼拿到u盤的人會是月亮,現在在聽這個音頻的你們,都是一群很好的人,願意幫助我的女兒。】
【如果可以,我想單獨對月亮說幾句話。】
她輕聲請求。
雪滿照一怔,擡起頭看着電腦熒屏。
有一瞬間産生了方然并沒有死的錯覺,她隻是寄居在電腦裡,溫和地注視着所有人痛苦的面容,然後溫柔而堅決地逐個擊破。
甯逍遙擔心地看着她:“滿照……”
雪滿照深吸一口氣,“你們都先出去吧。”
她把小喪屍交給甯逍遙,“先看好悅悅。”
幾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于易最後望過來一眼,關上了門。
作戰室内恢複了沉寂。
方然留了充足的等待時間,故而音頻進度條又緩緩走了許久。
終于,她開口了。
【抱歉,以這樣糟糕的方式同你說話……其實也不算是說話,不過是我一個人的喃喃自語罷了。】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瘋子吧?再不濟,也一定不是個正常人,能對自己的女兒做出如此之多的喪心病狂的事。】
【這些我都不反駁。】
雪滿照注視着電腦屏幕,眼前隐隐約約出現一張溫和的女人的臉,在對她微笑。
方然道:【你也一定能猜出來,我單獨留下你,是為了說服你同意我的計劃。】
【正如你所見,悅悅已經是喪屍了,她不再是人,血清隻是我的謊言,悅悅這輩子都過不了正常人的生活。】
【她沒有變回人的機會了。】
她語氣帶着一分憂郁,【她現在隻是行屍走肉,不再是我的悅悅了,早在我把病毒輸送進她體内的時候,她就已經徹底死去了……】
【她的一切乖順與親昵,都隻不過是我訓練出來的。】
雪滿照低聲自語:“……你是準備以這種方式勸說我嗎?抹殺小喪屍為人的權利,讓我把她當做沒有悅悅靈魂的屍體嗎?”
可一個真正病變的屍體,又怎麼會被訓練成功呢?
【我說過,我對自己的罪行一清二楚,我做錯了許多許多事,我的人生已經灰暗破敗了,我不希望後輩的人生依然這樣。】
【他們應當擁有享受陽光雨露的權利,而不是塵沙和酸雨、荒樓和喪屍。】
【月亮,你會答應我的,對嗎?】
【我見證了世界太多次的毀滅,它不應該是這樣的……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我深知它的可愛之處,所以不自量力地想要拯救。】
雪滿照撐着額頭,心髒鼓噪,頭暈目眩,讓她覺得難以呼吸,“……所以這就是你的選擇嗎,你在女兒和世界之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這是我的選擇,而我的女兒,她一定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仿佛是回答。
雪滿照驟然擡頭。
什麼意思?!
嘭!
作戰室的門被大力推開。
甯逍遙跌了進來,臉上是罕見的慌張。
“悅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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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封閉的實驗室内。
皮膚青灰的小女孩呆呆地坐在床邊,眼睛濁黃,指甲尖利,整個人透出不正常的死氣,但偏偏她歪着毛茸茸的腦袋,穿着漂亮的碎花裙,分外乖巧。
她的胸前别着曲别針,上面夾着卡片,卡片上是“方知悅”三個字,她并不理解,隻知道一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會一遍遍地這樣叫她,溫柔美麗。
她青灰色的手背下隐藏着黑色的血管,密密麻麻的紫色針眼留在上面,分外駭人。
方然坐在她旁邊,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發,攥着她遍布紫色針眼的雙手,久久凝視着她。
“……痛嗎?”她突然問。
小喪屍沒有說話,她聽不懂方然的問題,隻知道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像是沒有生命的青灰色布偶。
方然的視線落到了擺到桌面的糖罐上。
裡面裝滿了悅悅曾經最愛吃的一種水果糖,後來她嘗試過讓小喪屍吃,可小喪屍乖乖吃下去後,卻突然吐掉了。
當時她什麼也沒說,隻默默收拾好掉在地上的硬糖,而後茫然地盯着小喪屍看。
衛生紙包裹硬糖,被她死死攥在手心,攥的她手指痙攣,心髒酸澀,幾近窒息。
小喪屍看着她,模糊不清地說:“……苦。”
記憶如此深刻,讓她不由再次想起。
痛隻是一瞬間的感覺,眼淚湧出來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悅悅對她說苦的時候她沒哭,把病毒注射進悅悅身體時也沒哭,可此刻卻仿佛天崩地裂一般,覺得整顆心都被撕裂,不能重組。
她将頭靠在小喪屍肩膀上,死死咬着牙,渾身顫抖。
溫熱的液體順着臉頰滴到小喪屍早已失去觸感的肩膀上,燙得她跟着輕輕一顫。
而後方然感受到她輕輕環抱住了自己,毛茸茸的頭發蹭着她,僵硬模糊地說:“不痛、不痛的。”
好似帶着慌張,“……不要哭。”
内心潮湧,耳邊呼嘯,她什麼也聽不清了。
内心隻餘兩句話。
——這是自己的女兒。
而她隻是一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