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與此同時,
他腦海中又突然閃過個畫面。
畫面裡也是她的臉,隻不過她眼睛上沒覆白綢。
畫面裡的她置身漫天雲霞間,渾身帶血,笑得很漂亮,琥珀色的眼裡似盛有流光。
有種能蠱惑人心的危險感。
和眼前所見的這種可憐兮兮、人畜無害的感覺撞擊出強烈的反差。
腦中這畫面來得毫無理由,卻莫名有些熟悉,就好像他曾經認識她。
甚至于,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提醒他,要他對她戒備些、警惕些。
真奇怪。
可他以前從未見過她。
瓊光君掐着她的手腕,有那麼一瞬,想把她搭在鼻梁上那根白綢拉下來,瞧一瞧她的眼睛是不是和腦中那畫面裡的一樣,是琥珀色的。
他壓住這念頭,原本想問她為什麼裝暈,
結果話到了嘴邊,說出來的卻是:“……不殺你。”
裴朝朝卻好像聽不明白他的話,手不停掙紮。
她掙脫開他的鉗制,然後又開始胡亂摸索,
在觸碰到他手背的時候,又讨好似的,小心翼翼地碰他:“别殺我。”
血順着手上傷口淌下來,滴滴答答滲入兩人指縫間,竟也給人一種密不可分的錯覺。
瓊光君能分辨出她是不是裝暈,但分辨不出她現在這幅神智不清的樣子是不是裝的。
他本能戒備她,但又很難從她這張可憐兮兮的臉上看出什麼危險感來。
他一時間沒動作,下意識放軟聲音問:“剛才為什麼裝暈?”
他話落,卻感覺到她身體又顫抖起來,緊接着她手忙腳亂地摸索起來,抓住他袖子:“别殺我。”
她臉上染了血迹,更顯蒼白,覆在眼睛上的白綢落上一點濕潤的液體,好像是哭了,一幅被吓壞了的樣子。
嘴裡也翻來覆去隻會說這三個字。
瓊光君就算想問話也沒法問。
她手捏着袖子亂揉,或許是因為眼瞎,迫切地想要探知外界,所以她揉了一會袖子後,又擡手往上摸索。
這一下,手直接落在他臉上。
她似乎在辨認摸到了什麼,手在他側臉抹蹭過,從他臉頰到唇角抹開一大片血色豔痕。
瓊光君眼睫抖了一下,随即再一次捏住她的手。
他一時間沒說話。
他素日裡冷冰冰的,身上也是有些壓迫感在的。
歸元宗的人都知道這大師兄不好接近,且有些潔癖,現在看見他被裴朝朝抓着,手上臉上都被蹭了不少血。
大家都有點惶恐,心想大師兄定然是不高興了。
這位姑娘必定是神智不清,可若是她再繼續這樣,那該如何是好呢。
這念頭一出,
立刻有人走出來,試圖拉住裴朝朝,他一邊擡手,一邊恭敬道:“大師兄,她現在好像神智不清,肯定不是故意的。不如由我來問話,這樣——”
他話說到這,就看見瓊光君另隻手微微擡了下,示意他噤聲。
而他另外那隻手還抓着裴朝朝的手,已經沾了滿手血,卻始終沒有動。
這一回,他指尖無意抵在她掌心的傷口上。
按理說他是該放開的,然而他指尖卻用了點力,又壓了下那道傷口。
他本能地想要把那道傷口再撕開些,想借着她的血,搜一搜她的魂。
這想法一出來,瓊光君皺了下眉。
搜魂是極為暴戾的法子。
他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她産生難以克制的傷害欲。
她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盲女。
裴朝朝被他剛才那一下按得有點疼,于是順勢把手往回抽。
然而手被他捏着,沒抽出來。
裴朝朝:?
裴朝朝心想,您這到底是要幹什麼。
怎麼還抓着不撒手呢!
她又裝出神智不清的樣子,可憐兮兮說了句:“别殺我……”
瓊光君要弄清今夜之事的原委,少不得要盤問她這個幸存者,
但他在天界的時候就出了名的心思缜密,即使現在記憶被封住了,骨子裡的東西卻也不會變。
他很不好糊弄,所以裴朝朝不打算多說,決定裝作被吓得神智不清的樣子。
反正他們為了問話,會暫且帶走她的。
瓊光君就在這裡。
她或許都不用去歸元宗,隻要在他身邊多留兩三天,也許就能找到機會把他的心剖出來。
她話音落下,又試着把手往外抽,卻沒抽出來。
她試着觀察瓊光君的臉色,他臉上卻沒什麼特殊的表情。
側臉那抹血迹給他清冷的氣質裡增添了幾分危險和蠱惑。
她張了張嘴,指尖捏住他袖口,又想說話。
這時候,瓊光君卻松開手。
他說:“别動。”
裴朝朝聞言,思考了一瞬,裝瘋賣傻的時候該不該聽話不動。
她抓着他袖子,還沒思索出個結果來,瓊光君就又動了。
他壓下那股傷害欲,用風刃割去那一小片袖子。
手裡一下就空了。
裴朝朝心想,他這是忍無可忍,嫌袖子被她抓髒了?
她心裡想着,卻還是晃了下手,很盡責地扮演一個瞎子,似乎在疑惑為什麼手裡突然隻剩下一小片布料。
這時候,
瓊光君卻又擡起手,按住她的動作。
裴朝朝動作微頓,這次是真的看不懂他要幹什麼了。
她打量起瓊光君來。
然而他确認她不動了後,就又松開手,然後手指扯起布料兩邊。
下一秒。
他将兩邊布料繞在一起,打了個緊緊的結——
就把她掌心還淌血的傷口包住了。
裴朝朝:……?
周圍衆修士:??
衆人這時候心裡想法各異,都有點震驚。
瓊光君不僅什麼都沒再問,而且也沒推開她,甚至還給人家包紮了一下?
這時候,瓊光君回過頭來。
幾個修士立刻收起震驚的表情,出聲道:“師兄……”
裴朝朝繼續裝瘋,重複道:“别殺我……”
瓊光君站起來,瞥了她一眼。
半晌,他淡聲道:“先把她帶回去。”
*
因為裴朝朝在裝瘋,所以隻能帶回鎮上,等她清醒了再做打算。
而江獨的屍體也被他們一道帶回去,準備再搶救一下。
裴朝朝被安置在客棧裡,她心想救吧救吧。
她都把人心髒捅穿了,能救回來就有鬼了。
*
另一邊。
江獨被安置在另一間客房。
他身上都是血,俊朗的五官也被血染透,像把戰損的刀。
有個修士坐在床邊,試圖将靈力輸進他體内。
然而還沒開始輸靈力,
江獨的眼睫就抖了抖,胸腔開始微弱起伏。
那顆被捅穿的心髒似乎開始慢慢愈合,連帶着胸口的傷也逐漸愈合,
緊接着,他緩緩睜開眼。
胸口撕裂般地疼,
他艱難轉過眼,就看見床邊是歸元宗的人。
歸元宗那修士也大為驚愕:“江、江師弟,你你你,你沒死?”
江獨喉嚨裡一股血味。
他見狀,猜到自己是被歸元宗的人帶回了鎮上。
想來自己魔族少主的身份沒暴露。
江獨這時候又立刻想起裴朝朝來,然後臉色直接變了。
江獨從未這樣盛怒過,他秉性暴烈,從小到大連個敢給他看臉色的人都沒有。
她算個什麼玩意,竟然敢直接捅他刀子!
他神色不善,
旁邊那修士看得毛骨悚然:“師弟?”
他話音剛落,
緊接着,就見江獨“騰”地一下站起來,動作間似乎扯到傷口,還悶聲咳了口血。
那修士更是心驚膽戰,上去攔人:“……師弟,你傷還沒好,這麼急着起來做什麼?!”
江獨揩了把唇間的血,看見桌上放着把刀,于是拎起刀就往門外走:“找人。”
那修士心說,這祖宗怎麼一起來就要找人?
看這臉色,哪裡是找人,是尋仇吧!像是找到那人就要當場活撕了!
他忐忑問:“……你先别急,你要找什麼人?”
江獨心說,
一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