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往事如雲煙般不可追。
其千年血淋淋曆史的細節,也從不容他這種無名小卒窺探。
副官隻知道,當年是燈抱影親手将他從貧民星邊境痛苦掙紮的孩童,一路提拔至督查庭庭長副官。
其再造之恩,除獻上絕對忠誠外,報無可報。
他努力站直了身子,看向寬大辦公桌後的燈抱影。但縱然是他,第一眼也差點沒看見自己長官。
——意料之外,燈抱影的面孔與身影,淹沒在辦公桌上漂浮着的數十道湛藍色光屏之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那些光屏或大或小,如牢籠般呈現出半包圍态勢,映得大半個辦公室都透着幽微藍光。
作為督查庭庭長兼聯邦金字塔頂端的存在之一,燈抱影鮮少關注星網上的近期熱搜。這一點跟其他領主倒是不太像。據副官所知,那位黑市的紅水母在星網裡至少有三百多個小号。
也正因如此,眼前的一幕,才顯得更為詭異。
那些光屏之上,竟然播放着同一條視頻。
那條有關“M31星系突現來曆不明幼崽”的熱搜視頻。
這條新聞昨夜突兀地出現在星網内,轉瞬間引起了公民們的廣泛讨論,短短幾小時便高居星網熱搜前列不下。畢竟數十年前的星盜清繳計劃慘烈無比,網民們回想過往衆說紛纭,話題度水漲船高。
彼時副官還在幾光年之外的通行關口巡查,低頭一看星網隻感覺天都塌了,吓得趕緊聯系首都星總部扯熱搜壓話題減流量。
當年那樁“造神計劃”水太深,而今竟又被牽扯起來,縱然是他也不禁滿腹疑惑——在通行關口都被督查庭率人緊密看守的情況下,那個幼崽是如何出現在M31星系主城區大街上的?
再聯想到最近這幾位領主私密開小會的舉動,還有自家長官與特種部隊那邊聯手搜查M31星系的命令。副官很難不懷疑,是不是又出了什麼特殊情況。
他今日風塵仆仆趕回來,其實也就是為了向燈抱影詢問此事。
出于謹慎考量,撤熱搜之前,副官仔細查看過那條視頻數遍。
也正因如此,他幾乎不需要過多思考就能看出,燈抱影面前那數量可觀的大大小小光屏之上,播放的正是這條視頻。
甚至隻截取了其中的一段,也就是那位幼崽于衆人簇擁呼喊中蘇醒的片段。
黑發的少女有些茫然懵懂地睜開眼,眼眸是罕見的燦爛璨金色,又像是混雜了光影色彩的幻覺。
即便是隔着電磁光屏,隔了時間與空間的雙重阻礙,也能在瞬間感知到對方的存在。非常強烈且古怪的、幾乎要叫人心髒兀然蹦出喉嚨的感知,催促着本能的親近信任與俯首稱臣。
“......長官?”副官整理好文件,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您還好嗎?是否需要我聯系研究院......?”
“暫時不需要,”燈抱影垂着腦袋,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穩定,“我是說,暫時。”
漂亮如藝術品的白金色長發披散下來,那雙獸瞳如饑似渴地描摹着視頻裡黑發少女的眉眼,簡直像是要從光屏裡穿過去把她的小臉燒出來個窟窿。燈抱影的視線緊緊黏在光屏之上,從修長脖頸至鎖骨處的血紅神紋滾燙得像沸騰的血,尖叫着要求他現在就去尋找他的神。
放下一切,抛棄一切,去尋找他的主宰。
然後跪在她面前,告訴她,他是她的。從靈魂到軀殼,永遠,永遠。
肺部擠壓着從焚燒欲望裡汲取氧氣,燈抱影深深呼吸。
不能操之過急,絕對不能。
他無法忍受自己在神主面前失态發瘋......想要去見她,一定要保持,保持最好的狀态。
而不該是現在這樣,像條應激的喪家之犬,光是對視就喪失掉所有思考能力。
燈抱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整整兩天,檢測精神狀态的手環滴滴聲擾人心煩,他輕而易舉将特制的鋼鐵捏得變形,又屏蔽了外界的所有聯絡——就連研究院與特種維和基地那邊的奪命連環call,他都恍如未聞,隻自顧自低着頭急促喘息,維持着岌岌可危但好在并未崩盤的理智。
出于這一點,他從欲念中甚至略微感覺到了一絲欣慰。看來幾千年的光陰還是讓他進步了不少。
辦公室内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半晌,副官咳嗽了一聲,顫顫巍巍走上前去,替他整理滿桌淩亂的文件:“其實,其實屬下這次前來,也是為了前天的那條熱搜視頻......”
“壓下去了?”燈抱影依舊垂着頭,燦爛白金發絲淩亂垂下,打斷了他的話。
“壓下去了,第一時間撤掉了熱搜詞條,換了其他娛樂明星新聞頭條,”副官一激靈,下意識站直了,正經回答,“星網數據部那邊正在緊急撤銷有關那隻幼崽的相關信息......下屬部門那邊旁敲側擊委婉詢問,這件事是否跟‘造神計劃’有關......?”
“造神計劃?”
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燈抱影扯了扯嘴角,眼底卻并未顯露出半點笑意。
他隻是将垂落至眼前的發挽在腦後,露出那雙略帶憊色的金色獸瞳。神情一如往常般淡漠穩重,不知為何,副官卻總覺得長官的眼底帶着些難以言喻的......癫狂。頹靡的、詭異的瘋癫感,透着一股毛骨悚然的勁頭。
“不幸中的萬幸,倒是......與那個無關。”
副官還在懵逼之中顯然沒聽懂長官的話,再擡頭,卻見燈抱影已然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物。
“我看起來怎麼樣?”他低下頭問年輕的蛇族副官,語氣平平淡淡。
“......很,很,”副官腦子飛速運轉,最後從嘴裡蹦出來一句,“很,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