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蔥蔥的樹林裡。
一輛前挂青缦的馬車,沿着那條彎彎曲曲的泥路緩緩駛來。
前頭駕着馬車的,不是别人,正是随着自家少爺往慶澤縣赴任的小厮——明直。
他們從京上出來已有一日,就是這路吧,越走越僻靜,越走越荒無人煙,以至于明直也越走越慌張。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明明走的是官道,那顆心就是七上八下的。讓他止不住地念叨起,要是當時跟着護衛影四提前到達慶澤縣縣衙打點的,不是其鏡,是他明直就好了。
可惜也就在夢裡想想。
濃重的霧氣,悄無聲息地彌漫在一棵棵比人環抱還粗的大樹中間,呈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灰白。
從這小厮的眼光來看,官道兩邊的樹簡直成了一隻隻張牙舞爪、即将撲湧上來的妖魔——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少、少爺?”
“做什麼?”
馬車内部響起一道極是倦怠的嗓音,好像嗓音的主人馬上要睡着了。
事實上也是如此。
褚照趴在馬車裡,半點沒有當官的威儀不說,基本矜持也沒多少。
這不能怪他。誰坐馬車坐了一天一夜都不會好受,整個人頭暈眼花不說,隻恨不得一個閉眼暈過全程——隻要醒來時,人到他上任的那地方就好。
“您……您怕不怕?”明直一邊說,一邊往那深深的霧裡東張西望,手心不自覺沁出冷汗。
“怕什麼?”褚照後知後覺,“怕妖魔鬼怪蹦出來?”
明直拼命點頭。
“怕,它們就不出來了?”他翻了個白眼,還以為什麼事呢,“你能不能有點膽氣?”
小厮張了張嘴,愣是憋不出半個字。
倒不是沒辦法反駁,真要說起來,自家少爺别看拽了吧唧的,實際上比他還怕見着那些個妖魔鬼怪呢。就是少爺那嘴吧……
明直深思熟慮,覺着為了自個的“年終獎”,目前還犯不着嘴欠拆自家少爺的台。
倦怠的嗓音再次響起:“再說了,你家少爺我今非昔比,不僅是聖人欽點的探花郎,還是朝廷命官。那些妖魔鬼怪有幾個膽子,敢往我身上撞?”
這話說的——
趕馬車的小厮,實在控制不住嘴往外倒大實話。他快言快語:“少爺說這話少爺自己信嗎?不說就連慧提大師都沒辦法壓住少爺身上的青氣,隻能用一些旁門法子收斂一二,也不說這麼多年來,那些妖魔鬼怪有一個算一個咱們都撞見了幾回。就說剛出京那會就看見有鬼在飄——”
“所以我向聖人要了他的佩劍啊。”褚照驕傲說着,頗有安全感地拍了拍旁邊的禦賜之劍,“這不就是以防萬一嘛。”
他這人再自戀,也有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身負青氣,對于那些但凡有點野心,想成仙得道的妖魔鬼怪來說,都是一道上好的補品佳肴——吃了就效果立現,成就太乙金仙那種。
為了小命着想,褚照當然是再怎麼謹慎小心也不為過。
明直想起來,他碎碎念:“聖人也太狠心。明明前邊還有一個狀元、一個榜眼在翰林院杵着,怎麼就單單少爺被派了出來當官?”
他随口道:“聖人的心思誰說得準。好了,專心駕你的車。”
明直哦了一聲。
話雖如此,褚照心裡也不是不疑惑。就像明直說的那樣,與他同科的狀元、榜眼都還是在翰林院裡熬資曆呢,怎麼就他一個探花郎,被派出去到一個青州小縣當官?
得罪了聖人?
不可能啊,聖人他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他人老好了!
撇去他的老師還有他的兩個師兄,在京上,就屬聖人對他最好!
算了,想不到緣由,就既來之則安之吧。
褚照下巴枕在軟枕上,眼下他最該關心的,是他那馬上要被馬車晃散架的屁股!
所以說他讨厭古代!交通工具差,路也差!
他可憐的屁股喲!
隻希望他要去上任的那什麼慶澤縣,是個風景宜人、民風淳樸、适合他退休養老的地方。不然真是老命休矣!
褚照趴一會,仍覺得不舒服,正待換個姿勢,比如靠一靠馬車壁什麼的,馬車底部劇烈一晃——
褚照一時不察,鼻子撞在座椅邊緣,疼得他眼角當即分泌出淚水。
痛痛痛痛痛!
原以為又是碰到什麼石頭,導緻馬車磕碰。褚照緩過鼻子上那陣酸痛,就聽明直驚恐道:
“爺,爺!”
“做什麼?”褚照正不爽,發現明直的語氣不對,遂一把掀開簾子。
放眼看去,一天姿國色的美人兒倒在路中間。
隻是美人兒倒歸倒,發絲兒一根兒不亂,薄薄的衣衫也未見什麼泥垢。隻在這老林裡,其模樣越發顯得清麗動人、楚楚可憐……
“阿嚏!”
褚照打了個噴嚏,這天氣有點小冷啊。
他揉揉至今還有些酸的鼻子,轉頭就罵小厮:“這點事你不會解決還要我教你?早知道我就該帶其鏡慢悠悠出門,讓你一個人跟着影四先到慶澤縣!”
明直:……他倒是也想啊。
沒敢觸黴頭:“那少爺,接下來怎麼辦?
褚照:“……把她挪一邊去,繼續走。”
明直張了張嘴,很想問少爺你沒發現那是妖嗎;轉念一想,他都認出來了!少爺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眼見着少爺放下簾子又回到馬車裡坐着,他趕緊跳下馬車,把昏倒的美人兒挪到了一邊,然後爬回駕駛座,手拿缰繩繼續趕馬。
不多時,那發絲兒一根不亂的美人兒,便被這輛趕着送新縣太爺去慶澤縣上任的馬車,遠遠抛到了後邊……
褚照揉着依然有點酸疼的鼻子靠在馬車壁上,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