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照明白他們并不信,他無意為自己争辯,隻是道:“某可否知道那位孝子姓甚名誰?”
“說了你也管不了,又幹嘛要問呢?”那妖怪不屑。
“就是說啊。你又不是包大人。”
包大人,對這位日審陽夜審陰的清官的名字,褚照自然如雷貫耳。他确實不是包大人,可是他想為民申冤的心理,他相信與包大人是一緻的。
褚照沒有争這些沒意義的口舌,隻是又抱了一下拳:“還請這位為孝子鳴不平的義士告知。”
旁的妖鬼仍十分不屑,可那個“義士”卻愣住了。
好一會,他才嘟囔:“告訴你也無妨……他是東安縣人,叫什麼,席方平。他爹叫席廉。不過别怪俺沒提醒你,他爹席廉的仇家,就是那什麼羊員外,可是把陰間上上下下買通了,什麼城隍,什麼判官,都是他的靠山。你一個陽官,又不是包大人,管不了陰間的事。還是别瞎操心。”
褚照遂笑:“多謝告知。”
他當然知道,陽官不管陰間事。隻是再怎麼說,席方平也是陽間的人,陽間的人受屈,他陽間的官還不能管了嗎?
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不過席方平這名字還真是耳熟,難道也是《聊齋》裡其中一則故事?啧,他要是記得那本書的全部内容就好了,直接從結果倒推解決辦法。
正這麼想着,忽然耳邊傳來一個驚愕的聲音:“大人,你怎麼在這裡?”
褚照擡眼望去,發現是一個戴着面具、裹着黑披風,餘下什麼也看不見的鬼怪。他奇了:“你認得本縣?”
那鬼怪看了看左右:“這裡不好說話。還請大人跟我來。”
褚照有些懷疑自己原先看到的那兩道黑影裡,其中就有這隻妖怪,未免擔心自己的安危。隻是現在在鬼市上,他也不認識其他的“人”,更不知道出口。他内心歎氣,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此也好。”
縣太爺把着折扇,跟原先說話的妖怪們告别,之後便跟在那隻據說認識他的鬼怪後邊。左拐右拐,不知道拐了幾個地方,終于來到一個僻靜少有聲音的地方。
也就是這時,鬼怪取下面具,露出一張顧盼生姿的傾城容貌來。
“聶小倩?!”褚照着實愣了。
聶小倩點頭,十分擔憂:“大人是如何到了羅刹鬼市來的?這裡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褚照便把回縣衙路上,看到兩道黑影,本想避開卻沒有避開,最後誤打誤撞到了這裡來的事說了。
聶小倩聽了松了口氣:“那兩道黑影應該是為了打開鬼市在慶澤縣的門才出現的。大人不必擔心。一切隻是巧合。隻是……”
她皺眉:“鬼市大開時,是夜間淩晨,那會兒大人怎麼還在外面?”
這話一下把褚照問噎住了,他能說自己在花樓裡喝花酒作應酬嗎?
不過聶小倩顯然能自己發揮想象給褚照找理由,想到什麼,她憂愁道:“大人那麼晚了還在辦案,這也太辛苦了。”
“确實辛苦。”褚照立即恬不知恥地應下這個稱贊,“不過為民做事,本就是本縣應該做的。”
聶小倩真心實意:“您真是個好官。”
褚照咳了一聲:“說起來,你怎麼也在羅刹鬼市?”
女子臉上浮現感激的笑容:“承蒙大人與燕大俠的恩情,将姥姥殺死,又将小女子送去輪回。隻是……”
“隻是什麼?”褚照下意識問。
“隻是,小女子還有一難處。”聶小倩作委屈狀。
褚照看她一副即将梨花帶雨的模樣,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又不知道這不對勁從哪裡來。
“大人……”聶小倩低聲道,“如果可以,小倩還想讓大人幫我一個忙。”
縣太爺想到自己前面才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話,隻能按着莫名升騰起的焦慮,分外敷衍地問一句:“是出了什麼事嗎?”
讓他想想,到底哪裡不對勁來着?
聶小倩擡眼,淚眼盈盈:“大人,小女子這也是無可奈何,還望大人恕罪。”
“什……”
褚照心裡吃了一驚,隻是話還未說完,就被迎面一團鬼氣迷了心神,昏了過去。
聶小倩連忙接住他,不讓他倒在地上。
她咬着唇,急急地對着昏迷了的人做着解釋,但與其說是解釋,更不如說是在為自己辯解:“大人,您的恩情,小倩沒齒難忘。待此事了了,無論做牛做馬,小倩都甘願報答。”
如此念罷,她閉了閉眼,大喊:“都出來。”
兩道黑影蔓延在地面,如蛇一般扭曲着緩緩出現,最後化作人形。
沒錯,褚照誤入鬼市,自始至終,就是他們做的一場局。
隻可惜,褚照一開始看到黑影,第一反應并不是追着黑影而去,而是想着轉身就跑。如果不是聶小倩急中生智,将崔師爺弄倒,褚照恐怕早就跑了,根本不會進入鬼市。
她緊跟着褚照,害怕他一不小心在鬼市裡死了,卻沒想到這個縣太爺比她想的還要有膽色有勇略,竟然當機立斷扯下了黑布,又趁着人多跑了。
鬼市人來人往,又全是大黑布,并且每個人身上的氣味都被黑布所掩蓋。如果不是她眼尖看到他站出來,表示要為席方平申冤,她都認不出那就是褚照。
“做得好……”那兩道黑影中的一個沙啞地說。
聶小倩咬唇:“如今可以将甯相公放出來了嗎?”
另一個黑影桀桀笑着說:“你急什麼呢?先回去見過黑山爺爺再說吧。你别忘了,在你那什麼甯相公之前,你可還是黑山爺爺的新娘呢。”
聶小倩終于不再言語,任由黑影帶着她,還有昏迷了的褚照,沒入深深的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