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三丫頭是這幾個丫頭裡最拔尖的,連貴妃娘娘做閨女的時候,也比不太上。”送走了探春,賈母一下子也蒼老了幾歲。
午後,賈母和鴛鴦一道在院子裡曬太陽,幾縷怎麼藏也藏不住的銀發在陽光下有些顯眼。
鴛鴦看的心疼,一邊拿裝了艾草的美人錘輕輕給賈母捶腿,一邊安慰賈母:“探春姑娘拔尖,聰慧。便是現不知道老祖宗的本意,也沒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抱怨...老祖宗放心,這樣好的姑娘一定也會看顧家裡。”
鴛鴦這話事出有因,賈母确實喜歡探春,即使賈母可惜了好幾回探春沒有托生在太太肚子裡,思量再三,卻也把她推了出去,想促成探春做南安郡王的正妻這件事兒。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賈府這段時間風波不斷,京城裡也不甚太平。南安太妃見機,已經給南安郡王定好了南邊的貴女為郡王妃。
事已至此,不成便算了,賈母正想着要另尋他人,偏南安太妃上回見了探春一面,又瞧上了探春,記挂在心裡,還願意給賈府一筆不菲的聘禮,聘探春為南安郡王的良妾。
賈母再不舍得探春,也有限,再加上賈府目前處于這樣一個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便應了下來。
“寶玉和湘雲小兩口在一起,在我的籌劃裡。探春這丫頭,雖成了側室,但當初籌謀的時候,也有預期。所謂謀上得中,謀中得下是正理,但真得了下,也不是那麼歡喜......
王子騰沒了,王家倒了...
薛蟠死了,薛家敗落了...
連江南甄家,也被抄了...
縱然我是睜眼瞎,這些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他們造的孽啊...
什麼時候輪到咱們家呢......”
賈母說着說着,有些精神不濟,昏昏沉沉地要睡過去,鴛鴦減輕了捶腿的力道,放慢了節奏,又使眼色讓旁邊的小丫鬟拿過來毯子。
即使到了夏天,賈母貪涼,但上了歲數的人也怕涼,鴛鴦将毯子的四個角仔細掖好了,才放心下來,在一旁守着。
小丫鬟這回有了眼力見,巴巴地給鴛鴦捧了她的鬥彩葡萄紋圓肚杯來,讓鴛鴦姐姐喝些水。
鴛鴦含笑接了,努了努下巴,讓她一邊玩去便是。等小丫鬟興高采烈走遠了,鴛鴦看着手裡的杯子,也有些唏噓。
這一個杯子,少說也值五兩銀子,是哪年老祖宗過壽的時候,人家送的。送了一套八個花色,有纏枝蓮的、有蜻蜓的、有...都是代表勃勃夏日的紋樣。
老祖宗看着有趣,大手一揮,給了當時的八個大丫鬟一人一個,八個大丫鬟,多熱鬧,當時襲人還在呢。
這才幾年啊,八個大丫鬟成了七個、六個...如今走得隻剩下三個了。
老祖宗身邊一時半會兒也離不得人,她們三個大丫鬟,每人搭了一個小丫鬟,每日三班倒。
昔日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榮禧堂,就這樣,随着賈府的落寞而沉寂下來,就如同這套杯子再也湊不齊一樣,永遠也不能回到原來的好時候。
鴛鴦再傷感,也有限。
她是賈府的家生子,父親母親沒什麼本事,去的也早。哥嫂又是隻知趨炎附勢的勢利眼。可是她這輩子也算見過了世面,等老祖宗去了,沒人庇護的時候,清清白白地随了去便是。
不過,鴛鴦沒想到,連這個小小的願望,也沒能實現。
早朝,李禦史彈劾了賈府,罪過有三。
一是榮國府賈赦為謀一名貴扇子,害死了石呆子。
此為謀财害命。
二是榮國府賈琏在家孝國孝期間偷娶已經訂婚的尤二姐。
此為不義不孝。
三是甯國府賈蓉媳婦秦可卿,無功無爵,喪儀逾制,用了前義忠親王的棺材闆。
此為大不敬。
這三個罪名壓下來,竟是要置甯榮兩府于死地的架勢。
工部員外郎賈政在朝堂之上,登時兩股戰戰,想要辯駁,但看皇上震怒,隻連連磕頭,請皇上息怒。
北靜郡王也一時不敢說話,皇上的怒氣之盛,讓人摸不透是為何而怒,單單是為賈府的不着調,還是察覺了更深的事情,借機發落自己的盟友...
但不論如何,北靜郡王提醒自己,不能在此時,衆目睽睽之下與賈府綁在一起。于是,偌大的朝堂之上,竟無人為賈府說話。
李禦史再接再厲,建議将賈家世職與官職免去,并派人會同查抄甯、榮二府。
皇上當朝準奏,但又看在甯國公和榮國公開國之功的面子上,補了一句“妻子免入辛者庫”。
賈政聽到這句話,才松了一口氣,散朝後他沒能回到賈府,以“勿要耽擱查案”為由,直接被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