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兮老實地說:“沒看夠。”
她想要伸手再拿一個草莓。沒想到陳萍萍好像記上仇了一般,快她一步地搶走了那顆草莓。
李瑤兮驚奇地看着陳萍萍。
耍小性子的萍萍……好可愛!
不僅可愛,而且鮮活。
她旋即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個可怕而惱人的循環來,心底的歡悅也不禁淡了幾分。
……
年關将至,凡是與皇族沾親帶故的人,都陸陸續續地入宮拜見。
李瑤兮與宜貴嫔、甯才人關系都很不錯,不去拜訪怎麼也說不過去。
從前李瑤兮入宮,為避免太過招搖被人盯上,沒有穿得太豔過。可是将近新年,若衣着太素,宮裡的娘娘們也忌諱。
于是李瑤兮興高采烈地擇了一件銀朱色蹙金廣袖裙,鬓上一支白玉嵌紅珊瑚雙結如意钗。遠遠看去,一團喜氣。
宜貴嫔和甯才人都是愛說話的,李瑤兮與她們聊得投緣,一點都沒有在宮裡的拘束。
拜見過二位娘娘之後,李瑤兮跟在領路太監的後面,慢慢走着。
隻見朱牆之上,一道殘雪鋪陳,半掩着金黃剔透的琉璃瓦,與那一抹朱紅相得益彰。
李瑤兮眯眼。
甬道對面,一個身披杏色鬥篷的人影,朝着她的方向走來。
他的身前,同樣有一名太監帶路。
是謝蘭雙。
李瑤兮眸中冷色頓起。她刻意放慢步子,緩緩踱步到他前方,恰好擋住他的去路。
謝蘭雙先是有瞬間的訝異,随後反應過來,主動向李瑤兮見了禮。
李瑤兮的手指拂過白玉嵌紅珊瑚雙結如意钗上垂下的流蘇,冷淡問道:“你怎麼入宮了?”
謝蘭雙禮數周全,恭謹應道:“是太後娘娘下旨,召蘭官去含光殿的。”
李瑤兮忽然嫣然而笑,可這笑意中卻含着絲絲森冷。她靠近謝蘭雙,朱唇一張一合,輕聲道:“依我看……見太後是幌子,讨好主子是真吧?”
她飽含深意地轉頭,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遠處的廣信宮。
謝蘭雙隻是一味靜默。
李瑤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光潔的臉頰,嘴角噙上譏笑,道:“上次打你那一巴掌,雖沒有留疤,但想必……你心裡是記住了。”
謝蘭雙展顔,輕輕道:“沒齒難忘。”
“那就好,免得你如今貴人多忘事,又來打我的主意。”李瑤兮眼波流轉,道。“這是給你的警告,類似的事再有下一次,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謝蘭雙笑得坦然:“刺殺的确與蘭官無關,陛下命刑部查過的。”
李瑤兮掩唇打了個哈欠,一副慵懶之姿,竟活脫脫是年輕版的朱黎。
“你身為戲子,自然慣會做戲。”
說罷,便裙衫迤逦,施施然自行繞過他離去。
沒想到遇到一個謝蘭雙還沒算完。走了不出百步,李瑤兮又遇見了二皇子李承澤。
二皇子一直被幽禁在府中思過,前一陣子剛被放出來,今日就來看望了他的生母淑貴妃。
李瑤兮避無可避,隻得過去互相見禮。
二皇子看起來心情不錯。他微微一笑,清俊的面容上笑容和煦如春風,道:“雪後初晴,想來園子裡景緻甚佳。”
李瑤兮自然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同時也好奇對方又要搞哪一出。
于是她爽快地道:“樂意奉陪。”
禦花園裡隻剩星星點點的紅梅和白梅正在盛放。紅梅如火,白梅似雪,各有各的美麗之處。
一方湖上已經結了厚厚一層冰,上面修了一拱形石橋。站在橋上,便能縱覽一方盛景。
許是天寒地凍,幾乎沒有嫔妃出來賞雪……除了一個人。
一個站在那石橋上的人。
那位女子穿着華貴的織金羽緞鬥篷,梳繁複的靈蛇髻,髻上簪一支碩大的金累絲步搖,另點珠翠無數。她容貌姣好,眉眼間卻透出驕矜的神色。
二皇子也看見了她,對李瑤兮道:“那是父皇的新寵榮貴人,閨名榮樂安。”
李瑤兮有些吃驚。
“她的衣着打扮,看上去倒像是妃位。”
二皇子道:“父皇處處縱容她,她便恃寵而驕,連秦皇後都不放在眼裡,多有逾矩之處。”
“她進宮多久了?”
“一個月,”二皇子徐徐講道,“她是父皇出巡的路上救下的,入宮封的是才人,短短一個月内,竟一連晉封了兩級。聽母妃講,父皇年關就要給她嫔位。”
李瑤兮蹙眉:“陛下很喜歡她?”
二皇子無謂一笑。
“天家涼薄,哪有所謂真情?父皇寵愛她,不過是因為她母家無人,性子又張揚,讓人感覺新鮮些罷了。”
二人本想繼續往前走,不想簌簌的踩雪聲被榮樂安聽了去。她微微向左轉身,看到二皇子和李瑤兮後,先是面露狐疑之色,然後才走下橋來,略屈一屈膝,道:“見過二殿下。”
二皇子微笑點頭道:“榮貴人好。”
二皇子年齡和榮樂安差不多,喚“榮母妃”多少有點奇怪。再者,榮樂安位分尚低,還擔不起這一聲“母妃”。
榮樂安敷衍地颔首,隻湊近李瑤兮,帶着點敵意問道:“這又是哪位妹妹啊?”
她身上有一股濃烈的熏香味道,香氣濃郁,卻聞不出是用何物調的。
莫名其妙被當成假想敵的李瑤兮,不動聲色地後撤半步,笑生雙靥,嬌俏而伶俐地道:“我是從神廟來的呀!”
她打心眼裡不太喜歡這位榮貴人。她太過自傲,看誰都像是從雲端俯視地上的塵埃。
而面對不想交往的人,她的慣用招數就是裝傻白甜。
榮樂安微微欠身算是行禮,雙手攏在寬大的衣袖中,倨傲道:“陛下還要去我宮裡用膳,就不多叨擾二位了。”
說罷,竟是轉身揚長而去。
李瑤兮不喜地皺了皺鼻子,悶悶不樂地與二皇子在湖邊散步。
二皇子閑閑開口:“你近來仿佛惹上了不少麻煩。”
李瑤兮笑道:“二殿下雖足不出戶,對京都局勢倒是了如指掌。”
二皇子沒有在意她隐晦的挖苦,微羞地笑着,道:“阿瑤,其實有時候你應該出手狠辣些。”
這一聲“阿瑤”聽得李瑤兮陡然一個激靈。
“殿下是在幫我?”她問道。
二皇子搖頭。
“這哪裡算幫。”
見李瑤兮還是像見了鬼一樣地看他,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道:“我隻是覺着,你我二人有些相像罷了。”
“哪裡像?”李瑤兮追問道。
二皇子指了指那豔麗如血的紅梅。
“我若是甄寶玉,你就是那雪中折梅的薛寶琴。”
李瑤兮頑皮一笑。
“不論如何光彩出衆,都撈不到幾次出場麼?”
二皇子也笑了,隻不過這次的笑終于不再是羞澀的。
“我不想當薛寶琴,我也不想當賈寶玉。”李瑤兮告訴他。“我要當那悼紅軒中的曹雪芹。”
二皇子眼中閃過驚詫與贊許的意味。
“凡京都閱《石頭記》之人,男子唯羨賈寶玉,女兒則皆願為钗、黛二人。然則钗、黛再如何豔壓群芳,終究抵不過曹公一紙筆墨,隻能落得個'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下場。”
他端端正正地作了一揖,道:“姑娘當真驚才絕豔,比一般女子強上百倍。”
稀疏的陽光透過單薄的雲層灑落,帶着凜冬裡暖陽獨有的溫度。
李瑤兮仰頭,沖着天空挑釁一笑。
她是笑給神廟看的。
隻是不知,神廟看見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