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寄小姐,請你過目。”
萦繞着輕音樂的咖啡館裝潢大氣而敞亮,在這兒喝咖啡或洽談,隻需稍一側頭,擦拭得幹淨透明的大落地玻璃便能展現出戶外繁榮的街景。
在最隐蔽的角落的卡座裡,最多隻能聽到不遠處其它客人輕微的交談,與服務員接待顧客的聲音。
正逢周末的白天,生意倒是不錯。
我抱着手臂,跷着二郎腿,坐靠在圓形沙發上。面前的實木方桌偏矮,因此我得稍微垂下眼來看被放到桌上的一包信封:棕色,有點厚,裝了不少東西。
我之所以坐在這家高檔咖啡館裡,正是因為我的計劃奏效了。
坐在我正對面的是一名中年老大叔,大叉着腿,梳着油頭,眉毛與胡茬又黑又濃,襯衫最頂端的兩顆扣子閑适地松開。他左手邊是身高體壯的男助手,右邊是與他眉眼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也是我無比熟悉且厭煩的人——讓男助手把信封推到我面前後,他便一隻手臂搭在沙發背上,一隻手伸出,向我示意。
“這裡是兩百萬円。”
竹田他爹說,“足夠彌補你的損失了,友寄小姐,希望你能撤掉對犬子的控訴。至于網上的事,如果你願意出面解釋有誤會在其中,那再好不過,畢竟是京助有錯在先,我們也會多加一百萬円以表感激。”
打發狗啊?還以為他能放出什麼好屁呢。
我面無表情地聽完他啰嗦,懶得多廢話,開口道:“道歉。”
老竹田歎了口氣,接着按着他兒子的後腦勺,狠狠往下摁了摁。竹田京助自始至終都像個神經病一樣盯着我,被老爹尅了一下,才低下他高貴的腦袋。
“對不起,阿新。”他說。
“閉嘴。真對不起我就自己滾去吃牢飯,”我沒分給他一點餘光,隻盯着他老爹,“我要的是你的道歉。”
“友寄小姐……”
“你的管教不力給我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煩,有什麼問題?”
老竹田與我對視兩秒,慢條斯理地搭在沙發背上的手臂放了下來,向我低頭道:“很抱歉,回去我必定會好好教育他。事已至此,也希望小姐你能收下我們這一點心意。”
我冷笑一聲。
“請你搞清楚,你的道歉是我應得的,而不是作為你退一步我退一步的交換。你的兒子隻值三百萬円與我無關,但我這段時間蒙受的迫害遠遠不是三百萬能彌補的,這點錢我自己就能賺到。”
老竹田聽我說話時垂着眼睛。待我說完,他放在膝蓋上的兩手慢悠悠一攤,擡眼瞧着我道。
“五百萬。”
“我要他坐牢。”
“友寄小姐,人要知足。”
“自己兒子管成這鳥樣你還有臉管教上我了。”
“哐!”
男助手猛地拍了下桌子:“我勸你放尊重點!”
幾乎在他話音剛落的下一瞬間,我用跷着的腿當即踹了桌子一腳,發出更刺耳的、砸場般的巨大聲響:“我跟你說話了?”
桌上的信封被震得移位,兩杯沒動過的咖啡都灑出了幾滴,堂而皇之地濺在桌面。
咖啡館霎時陷入死寂。
男助手大概也沒料到我不僅沒被吓傻,還硬茬成這樣,尤其是在這種講究體面和禮儀的地方。出乎意料的事态讓他想找補,卻又下意識震驚地定在原地。我仍然抱着臂,倚靠在沙發背上,在緊擰着的凝重氣氛裡,沒什麼表情地看着對面有唯一話語權的老竹田。
他從一開始就試圖颠倒黑白,說得好像我才是加害者一樣,沒把我當回事的同時其實一直在護着兒子;老大需要面子,助手則是憤怒翻譯機,剛才想要威吓我的控場自然也是他默認授意的。
他們仍然覺得我好拿捏,而我不如他意。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彼時,坐在一旁,全程隻說了一句話的竹田京助忽然率先打破沉默。他兩手成拳,置于膝蓋,兩眼發紅地凝視着我:“阿新,你變了……”
“你住口。”
這次打斷倒不是我了。而是他老爹語氣沉沉地、不容置喙地開了金口。竹田京助順從地閉嘴,扭頭撞見他爹的眼神,便再次低下了腦袋。
老竹田接着看向我,我也看着他。良久,他從鼻腔裡松出一股氣,擡起手示意。助手立刻拿出另一包更厚的信封,連着原先的一起推到我眼前。
“一共一千萬円。”他說,“希望友寄小姐能給我個面子,撤訴便好。其它諸如面對大衆批評的責任,讓犬子自行承擔就行。”
我看也沒看信封一眼,“我也不想再說第三次,這是他本來就該承擔的後果,不用說成是你的讓步。”
老竹田笑了笑。
“那麼友寄小姐的意思是?”
“我不撤訴。”我舒舒服服地窩在沙發裡,也回他一個笑,“竹田先生,今天答應和你見一面,就已經是我給你的面子了。錢你留着,走程序該賠多少賠多少,多的我不要。”
“年紀輕輕,何必把路走得那麼死呢?”
中年男人濃黑的眉毛一揚,慨歎道,眼看就要繼續跟我說廢話。我索性将交疊的腿放下,徑自站起身,主動終止對方這場巨大的浪費時間的表演:“沒别的事,我就先告辭了。”
這次被私下約談,我連包也沒帶,直接便要轉身離開。
然而,就在我轉身的刹那,我望着眼前被清場過一般,空蕩蕩的、隻有一兩個服務員在櫃台眼觀鼻鼻觀心的咖啡館,心下了然之際,身後果不其然傳來一聲脆響。
是槍上膛的聲音。
“小姐,依我看,還是留步為好。”
你個老登,真是給我氣笑了。竹田京助能那麼自然地勾結地痞流氓,他爹看起來也并不怕我曝光他買黑的破事,果然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有混一口黑-道的飯吃啊。
但他們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給出這個“普通人無法拒絕的條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