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坊的大門轟然閉合,煙塵嗆得男人咳嗽起來,他緩慢地轉過頭,麻木地看着街道上圍觀的人群,胸膛伏在地面上左右擰動,一級一級地遊下台階。
忽然,他的視線定格在某個人的臉上,灰白的臉色登時泛出了回光返照般的光芒。
他就像是看到了獵物的瀕死野狼,眼中精光爆閃,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居然晃搖着身體站了起來,猛地撲向目标。
宋辭的肩膀被男人抓在手裡,一聲尖叫卡在嗓子眼裡,卻怎麼也喊不出來。
她仿佛被某種極度的恐懼攝住了魂魄,渾身上下控制不住地發冷發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隻見那人臉上血泥模糊,亂發像扭曲的毒蛇那樣貼在額間,猩紅的眼眸裡湧動着猙獰的瘋狂。
“是你……”男人的聲音嘶啞得宛如生了鏽,“你幫幫我……隻有你能幫我了……”
宋辭被他搖得幾欲嘔吐,臉色慘白如紙,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男人急得眼眶滴血,手指上移扣住女孩纖細的脖頸,不甘地低吼道:“幫我開盅……不然我就殺了你!”
但宋辭已然是丢了魂的模樣,隻是雙目失神地望着他,除了簌簌發抖什麼反應也沒有。
“宋、宋辭……”霍小娘哆嗦着抓緊她的手,擡起頭,惶急的目光在周圍路人的臉上掃過,尋找可以求助的大人。
可人群早就以他們三人為中心,自覺地讓出了一大圈空地,每個人都站得遠遠的,表情或驚駭或憐憫,但就是沒有一個人上前施以援手。
“各位公子老爺,誰都好、誰來救救她……求求你們了……”
在霍小娘的抽泣聲裡,男人的手指越收越緊,而宋辭仿佛變成了任人擺弄的提線木偶,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渾身抖如篩糠。
由于瀕臨窒息,她的眼珠幾乎快要瞪出眼眶,臉頰也漲出了可怖的潮紅。
她的眼前浮現出陣陣炫彩斑斓的金星,一圈一圈好似催命符,從出生至今的荒唐人生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閃回。
爛賭的爹,偏心的娘,頤指氣使的兄弟……最後定格于亂刀剁碎滿院骨肉的面畫。
就在那金星即将完全沉入黑暗之際,一道雪亮的銀光橫空劃過,骨頭折斷的“咔嚓”聲清晰地響在耳邊,脖頸上的力道驟然松懈,口腔和鼻腔出于自救的本能,急促地喘息起來。
有那麼片刻的光景,宋辭的意識完全浸在無邊的暗色之中,連被男人松開了也無知無覺。
她昏昏沉沉地歪倒在一個柔軟的懷抱裡,唇邊忽然嘗到了一點淺淡的血腥味。
她原本以為那是她自己的血,總歸她是要死了的,可接二連三的血液滴在她的唇峰,沿着唇瓣滑進口腔。
數息之後,她竟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宋辭茫然地掀起眼皮,動了動胳膊,方才發現自己正蜷在霍小娘的懷裡,後者的眼睛又紅又腫,滿臉都是淚水。
她艱難地從喉嚨裡吐出兩個字:“别、别哭……”
“我、我不哭……”霍小娘嘴上說着,眼淚卻流得更兇了,她哽咽道,“是漂亮哥哥救了我們。”
聽到這話,宋辭擡起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旁邊的張從雲,以及他猶在淌血的指尖。
她的嗓音還有些打顫:“謝謝你……木頭哥哥。”
但張從雲沒有應聲。
宋辭順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見到一襲黃衫飄然立于街頭,面前插着一柄銀制的刀鞘,也不知道抛刀的人使了多大的力道,幾寸厚的青石磚竟生生被砸出了豁口。
一時間,碎石迸濺,劃傷了那個當街行兇的男人的手臂,更有少許濺射到周圍作壁上觀的人群。
等着看熱鬧的路人悚然大驚,不敢再多待,紛紛作鳥獸狀散去。
程笑冷眼看着地上爛泥似的男人,先是被賭坊打手踹了一腳,而後又被自己一刀鞘捅出去數十米,他的生命氣息已經很微弱了,身上多處骨骼斷裂,臉上的污血混雜着泥水,呼吸如牛喘。
正好。程笑心想,他畢竟是個文明社會長大的人,哪怕對方窮兇極惡,他也做不到親手殺人。
但現在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因為這人很快就要死了。
他走上前去,拔出插在地上的高頻刀,正欲轉身。
伏在地上的男人忽然擡起頭,眼神暧昧迷離,無力地探出骨折的手指,試圖去觸碰他的裙擺:“美人……”
程笑:“……”
一個文明人陡然起了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