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笑瞪大了眼睛,立刻反應過來自己闖禍了,緊跟着手忙腳亂地在袖袋裡一通亂摸,終于找到一張皺皺巴巴的澤水符。
他不敢再托大,一點一點把符咒抻平,直到那符上的水紋重新漾起光澤,方才往裡頭注入神力。
下一刻,瑩藍的光線從符咒中升騰而起,空中烏沉沉的雲全數聚攏到了山頂,在符咒燃盡的瞬間吐出滂沱的雨水,不偏不倚地澆灌在菩提樹上。
然而,還是晚了。
大火徹底熄滅的時候,菩薩樹已經被燒成了秃頂,黢黑的枯枝亂糟糟地堆在上頭,肖似幾十年前流行過的爆炸頭。
“……這是什麼情況?”程笑的臉色不比那慘遭橫禍的菩薩樹好看。
就在這時,一道绛紅色的光芒從樹頂閃過,他順着那流光望去,隻見那塊平安符連帶丹雀羽竟然在烈火中毫發無損,原原本本地落在張從雲手裡。
就聽見對方輕笑出聲,道:“也許此地月老當真在為我賜福吧。”
程笑:“?”
這種神明賜福的說法……難道不都是寺廟宣傳口拿來忽悠人的?
結果沙澤郡的這位月老,不僅較了真,還遇上了比他級别更高的“防火牆”,不但祝福沒賜出去,反倒賠了棵菩提樹。
想到這裡,程笑都有點好奇這是哪個倒黴蛋了。
他拉着張從雲走進正殿,擡頭看着殿内的塑像,看了半晌疑惑出聲:“這是誰啊?”
但見那塑像表面的彩漆脫落殆盡,隻餘下稀稀拉拉的一點皮,内裡的芯子是木制的,面目模糊不清,隐隐散發出經年累月熏蒸出來的檀香味道。
張從雲也搖了搖頭:“磨損太嚴重,看不出來。”
程笑有些遺憾地歎息道:“要不然我們花錢把這廟修繕下吧?”
别的不說,這老頭有業務是真敢上,有祈福是真回應啊!就沖這點,仙宮就該給他頒個優秀員工獎。
張從雲沒有說話,拿着平安符把玩了一會兒,而後語速很慢地問道:“你想求姻緣?”
程笑眼看着那木符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間晃來晃去,有心想開口要回來,可轉念一想,那木牌上刻着對方的名字,索要過來也怪怪的。
于是,他隻好裝作看不見,視線落在積滿了灰塵的燭台上,随口道:“那倒也不是,我就是看他辛苦顯靈,又沒什麼香火供奉,怪可憐的。”
話音落下,程笑臉頰一涼,轉過頭才發現張從雲比剛進殿時離他更近了些。
對方的手臂擡着,那塊他親手刻下的平安符貼着他的側臉,冰涼的氣息與他的主人如出一轍。
可程笑的臉卻燙了起來。
木牌貼得太近,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上頭的刻紋,如果時間再久些……他的臉上甚至會印下對方的名字。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的瞬間,程笑忽然打了個激靈,他正想開口說點什麼,就聽見張從雲低聲道:“求他不如求我。”
殿内光線昏暗,程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話說出口時才察覺到自己的嗓音緊繃到發澀:“……求你什麼?”
張從雲收回貼在他臉側的木牌,站在晦暗之中沉吟了片刻,而後似乎是笑了下,道:“盡如你願。”
有那麼數息的時間,程笑感覺自己的心跳快到了一個十分危險的頻率,泵出的血流沿着經脈沖刷過四肢百骸,連指尖都泛起了微微麻木的感覺。
他怔然站在殿中,望着張從雲離開的背影,小丹雀趴在他的肩頭,擺着尾羽沖自己啾啾叫,而對方隻是擡了下袍袖,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在外邊等你。”
天光黯淡,雲深露重,菩提枯槁,偏偏那人身姿挺拔如松,閑庭信步如赴瑤池宴。
程笑聽見心裡有個聲音,颠來倒去地呐喊着兩個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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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笑在月老殿裡待了半個時辰,走出廟門的時候,山路上許多攤位已經撤了,隻餘下零星幾個篷帳還亮着燈。
他四處張望了一圈,沒發現宋辭的蹤影,不禁奇道:“那小姑娘還沒上來麼?”
張從雲正倚在院牆上,目光沉寂地望着天空,漫山雲霧朦胧地籠罩着他,讓他的輪廓有些模糊。
聞言,他收回目光,轉過頭指了下山坳處某個披紅挂彩的篷帳,言簡意赅地說道:“那邊。”
随着他的動作,小丹雀撲扇了兩下翅膀,晃晃悠悠地從他的肩頭飛過來,輕車熟路地鑽進程笑的袖間,轉眼間就不見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