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東西的土地廟說話還有回音,在這日光不能完全照進的屋子裡有些瘆人。
方才一進來,方遠仁就立刻查看了崽崽的情況,發現他隻是力量消耗太大昏睡後,才抱着他好一頓清洗打理,把人結結實實地塞進了被窩裡。
方遠仁将目光看向小屋,露了點笑意。
那笑裡,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溫暖與安穩讓崽崽的小臉恢複了紅潤,方遠仁轉回目光,再朝神像拜下時,已是十二分的虔誠與專注。
“求土地公保佑,讓顧星洄一輩子平平安安,再無劫難。”
方遠仁一叩畢,眼眶有些發熱:“請諸神明鑒,道侶顧星洄行事光明,一生磊落,卻因門派之争身亡,而今借神木之軀重生,遺忘前塵,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請諸神看在顧星洄敬天地鬼神的份上,庇佑他,福澤他。”
最後一叩時,方遠仁攥着蒲團的手指都有些泛白。
“我知改命為逆天行為,此事皆為方遠仁一人所作,若上天施懲,請加諸我一人身上。”
或許上天已經降下懲罰了吧。
不然為什麼,他的道侶,會重生成一個沒有任何記憶的崽崽?
忘了過往,忘了他。
磕下去的頭沒有擡起,無法回避的思緒讓方遠仁的眼眶不斷發燙。
顧星洄,他的師兄,他的道侶,他的傾心之人,一年前,在萬劍門的上門尋仇中,為了保護門派,死在了他身前。
那尋仇門派給出的理由蹩腳又好笑,竟然是因為身為掌門的顧星洄壟斷了周圍所有有根基的弟子,目的就是讓其他的修仙門派後繼無人,其心可誅。
方遠仁記得,當時自己還被這一段話氣的笑出了聲。
什麼壟斷,明明就是那些弟子慕名而來,這種幼稚的理由都能作為尋仇的理由,實在不像一個仙門大宗的做派。
可後來,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想象。
萬劍門的這一個理由竟然引得周圍其他的門派也紛紛應和,不約而同地派出了實力最高的弟子,前來圍剿。
決戰的當晚,洗去滿身血腥的顧星洄披着外衣,坐在床邊,收緊手臂有力地攬着他。
“阿仁。”
顧星洄攬他在懷,手指輕輕撫在他眉間:“愁眉不展的,怎麼了?”
原本縮在被中的方遠仁就勢環上他的肩膀,整個人坐到了他懷中,怏怏的:“星洄,明天一仗,你有把握嗎?”
顧星洄停了片刻,摩挲着他的下颌,帶着一如既往讓他心安的笑,安撫道:“都是為夫不好,還得讓阿仁擔心我。”
方遠仁得不到準信有些不安,自己念着:“舊掌門仙逝,長老們基本都外出了還沒回來,剩下的弟子們也還沒成才,可是來犯者人多勢衆的……”
沐浴過還有些潮濕的吻落了下來。
顧星洄的吻一向纏綿輕柔,像輕落枝頭的細雪,可今晚,卻帶着讓方遠仁不知所措的力度。
方遠仁被咬疼了,細白的手指推了推他的肩膀,可顧星洄不僅沒停,還别着他的側臉,變本加厲地舔舐、啃咬。
一吻結束後,顧星洄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安撫地撫摸着方遠仁的後背,從床邊暗格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冊子:“阿仁,這本門派秘辛,你先替我拿着。”
方遠仁頓時警鈴大作,顧不上摸自己發燙的唇,慢慢直起了腰背,一動不動地盯着顧星洄:“為什麼?”
顧星洄與他對視,笑道:“看他們那些人的行徑,不像是君子所為,我怕他們出其不意,先攻進這正殿。這冊子裡是星雲派立命之本,定要先妥善安置。”
他像是猜透方遠仁所想,指腹揉了揉他依舊殷紅飽滿的下唇,道:“我要與他們刀劍相向的,萬一到時候,掉出來就不好了。”
方遠仁靜了片刻,沉默着接過了那本冊子。
後來。
跪在蒲團上的方遠仁抿緊了雙唇,雙肩發抖。
顧星洄身死那一刻,那些人歡呼着攻入了每一處殿堂,隻留下萬念俱灰的方遠仁。
那些弟子們看都不看方遠仁。
一介沒有什麼道行的遺孀,能有什麼威脅?
再後來,方遠仁記憶有些模糊。隻記得自己翻到冊子上複活術的欣喜若狂,找尋材料的拼盡全力,耗盡一身靈力,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搶回顧星洄這個人。
一年,整整一年的時間。精疲力盡的方遠仁跪在布置好的複活陣法前,滿心期許。
陣法光芒散去後,原本俊朗的面容沒有出現,飽含愛意的呼喚也沒有出現。
隻有一個不谙世事,扯着他褲腳哭的撕心裂肺的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