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憐天笑了笑,不答反說:“他也要死了。”
她瞥向另一頭捏着連長洲手腕的黎風烨,空蕩蕩的右眼眼眶盯着他,“你為他運功、渡氣、甚至傳盡内力,都沒有用了。他沒有武功,空有内力在身,他壓制不了二十多年積年累月的毒素。他會死。”
“松開。”黎風烨隻說了兩個字。
尤憐天笑問:“你怪我的笛音令他如此?”
黎風烨沒有回答,尤憐天倏爾咳得更加厲害。她抓起折扇鋪開,電光火石間,沉默的謝明青來到衆人背後,一推楚青瀾、黎風烨雙肩,引着他們同時閃躲:“退後!”
就在數人與尤憐天分開的刹那,展開的竹扇飛旋,所至之處通通灑下點點碧光。他們方才距離極近,絕對躲不開這毒粉。而尤憐天趁機雙掌向前探去,楚黎兩人皆有武藝在身,下意識避開,原地的連長洲卻落入了尤憐天手中。
黎風烨立馬前去阻止,“你做什麼!”
卻聽“哇”的一聲痛苦呻吟,連長洲吐血不止。尤憐天扶起幾乎失去意識的他,盤腿而坐,雙手抵上連長洲後背,向楚青瀾說:“楚姑娘,你曾經問,倘若尋見醫治連公子的法子,是不是也能醫治八十一蠱遺民?蠱與毒不同,《無悔功》治不好我們,‘三更愁’也治不好我們,但……他可以。”
黎風烨愣住停步,楚青瀾飛快上前,反遭謝明青阻攔,“青瀾,傳功已經開始,你若打斷她,她與連公子必将同時死去。”
“《無悔功》?無悔功可以使他痊愈?不可能——”黎風烨回神,謝明青又掐住他手臂。
尤憐天七竅流血從未停止一瞬,随其功力漸失,血流更快。她氣若遊絲,依然微笑着:“若無那位高人舍得渡他全身内力,我這一身淺薄内力與《無悔功》豈能助他祛毒?”
“隻不過強行傳功洗髓伐脈,萬分痛苦,絕非常人能夠承受。他可能活下來,餘毒盡祛,他也可能撐不住,就此死去……”尤憐天看向再次上前的黎風烨,“謝公子說得對,黎大俠,你若打斷我,他立馬會死。”
黎當歸昔日之言跳到眼前,他曾說此法尤甚摘膽剜心之痛、淩遲剝膚之苦,黎風烨恍恍惚惚,彼時黎當歸渡書生内力,已是一劫,此刻尤憐天傳功,又是一劫。他——
“黎大俠,你要怎麼選?”尤憐天問。
黎大俠,你會怎麼選?
我選不了。
梁家事變,他不在朔雪,他救不了;好友近在眼前,他依然救不了——他不通醫術,沒有能力救下他,甚至沒有能力阻止他受人任意施為。黎風烨停在原地,劇烈的心跳聲充斥雙耳,全身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百感交集,獨餘氣憤——他氣他自己。
謝明青擋在身旁兩人前方,道:“可無論連公子受不受得住此番傳功痛苦,尤姑娘,你一定會死。”
尤憐天平靜道:“我本就會死。自拍心腑,七竅流血,我不傳功,一樣會死,不過是晚幾個時辰,不過是眼睜睜看着自己再也走不動半步。不如說,當年養母身亡,母蠱死去,作為子蠱的我本就該死。偏偏天意弄人,子蠱脫體,臨陣領悟《無悔功》,我活了下來。”
“可你說你要救遺民們,你說你一定能救他們,小憐,你為什麼要自取性命……”楚青瀾怔怔發問,“你為什麼要救連長洲?你恨江湖人,恨我們,或許未來某一日我們也會殺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救連長洲?”
前廳一時寂靜,咳嗽聲裡,尤憐天低笑道:“救?你們覺得這是救他?”
“他若不斥《無悔功》苟活于世,也許一年、兩年、三年……我不知道他還能活多久,但他會死,他總會死的。他不僅會死,一定還是暴斃而亡。”尤憐天出神地望向遠方,“我不清楚他中的是什麼毒,然而那毒牽發他體内沉毒,共有三回毒發,時至第三回毒發,回天乏術。觀他此刻心脈,恐怕先前已經毒發兩回,今日,便是第三回。沒有下一回了。”
“……”
“我也沒有下一回了。”尤憐天垂眼,沒有表情地看着她仍在黑絹手套下遮掩的雙手,“二十多年了,沒有‘三更愁’的解法,沒有八十一蠱留下的病體病根解法,何來‘救’字?哈、哈。”
她逞強地笑了兩聲,嘔出一灘血,涎着血又說:“可笑我臨死前卻要拜托你們一件事,燒了我的屍體,随意灑在何方。甲六……花盜——小花的屍首已經足夠你們和唐門研制解法了吧?燒了我。”
“……”楚青瀾默然不語。
黎風烨卻動了動嘴,“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