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已經重新漫在了鉛雲中,泊油馬路漆上灰黑的色調,醫院大門兩道的樹蔭也更加綠油了起來。
出租車停在大門口,一雙白色的布鞋踏下,剛好沾上泥濘。
“啊……”山田理惠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的鞋,吐槽道:“今天穿了白布鞋的我一定是腦子有病。”
其實她是已經進出租屋了的,但可能是第一次接任務的緣故,過分緊張與自覺刺激,别說換鞋了,就行李箱也還是放在玄關立着。
“希望今天能在天亮之前回去。”她頓了頓,突然想起她的新室友,于是秉持着第一租客有義務帶領大家的原則,以及一看這人就兇兇的,感覺是另一個世界的大佬,應該沒什麼朋友。
于是好心對着身側剛下出租車的大黃道:“你是今天搬進去吧?需不需要我去幫你。”
苟大黃:“……”
“啊?”
“就是搬家呀,早川小姐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嘛?”
山田理惠眼神突然就憐憫了起來,可憐的大佬還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房東小姐騙進來了。
這個時候的她還不知道,再過不久,等到早川雪裡從那艘遊輪上下來後,她和苟大黃的悲慘之路就正式開始了。
到時候誰也别憐憫誰,彼此之間巴不得比對方多一天假期。
但她還是憐憫了,看着明顯愣住了的男人,“簽了合同是一定要住在出租屋的,你APP上沒說嗎?”
……
什麼APP?
諸伏景光靜靜立在了原地,有一瞬間仿佛是有什麼東西控制着他的四肢,他甚至感受到了,
指骨筋脈不受控制盡出,呼吸猝然急促,眼神淩冽朝手腕腳踝處望去——
除了濡濕的水汽味沾染上去之外,并無半點類似于鎖鍊的鐵拷壓制住他。
奇怪……
眼看确實無東西鎖住他,身體又懈下了防備,卻又不相信他會突然莫名其妙自覺壓制,身體的敏銳度與直覺是他在組織長期以往堅持下去的關鍵利器。
他向來就是個警惕的性子。
空中的水汽味參雜着些許雨後草坪泥土的味道。
淩晨的夜晚給醫院滲上了些許帶有涼意的氤氲味道,卻并不陰冷。
這個醫院環境很好,春天,這裡茵綠如煙,如果沒有下雨,每日上午都會有許多病人被他們的家人拉着在這個小院子裡散步。
或是穿着病服的小孩被父母拉着,或是老人被子女攙扶着。
而他呢。
他是被推着輪椅的那個。
樹梢投下斑駁的樹影,輪椅上的男人神思搖搖晃晃,他戴着寬大的帽檐——
——[為什麼出來曬太陽我還要戴這麼大的帽子。]
——[小光你是住院住久蠢了吧,你不能見人不知道嗎。]
——[……所以幹嘛還特意出來一趟。]
——[因為我想要曬太陽呀~你隻是順帶的!]
……
——[小光有想過以後當老師嗎,幼稚園老師,教小朋友!]
——[不要,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帶小朋友們出去,站在前面指揮小朋友們拉手手的小光我好想看呀。話說你們那個組織看你卧底失敗應該也不會要你了吧,教小朋友不是挺好嗎,小光會很适合哦。還是說你是政府機構的?那邊不放人?]
對話就停在了這裡。
“……”
諸伏景光眨眼,一些從來沒有過的記憶遽然湧入他的腦海。
模糊的記憶畫影中男人的語調很溫柔,他能聽出那是自己在下意識感到親近之人面前才會露出來的聲音。
随即站在醫院的他倏地警惕,又下意識突然指尖泛抖。
一種無法控制的,強烈的情緒包裹住他的胸腔。
愧疚。
對畫面中那人的愧疚。
樹梢随着晚風簌簌晃動,路燈投下纏繞的飛蛾。
暗沉沉的水泊淌過樹根蔓延在了醫院住院部大門。
一男一女踏進了半夜幽冷的樓道,他緊跟女人的步伐向前,越走卻越覺得這裡熟悉得令人感到可怕。
更奇怪了……
他明明沒有來過這個醫院的記憶。
近幾年唯一一次病重到必須來醫院的地步還是四年前他自殺沒死成那回,可是……
可是……
可是他似乎……被送來的不是這個醫院。
當時送他去醫院的是誰?
他記得好像是一個路過的好心人。
他莫名腦子裡就崩出來這麼個念頭。
邏輯的混亂突然讓他感受到恐懼,明明記憶就是這樣告訴他的,Zero也是這樣說的。
可是又為什麼這麼奇怪呢。
一個路過的好心人?
看到他身上的槍口事後沒有報警嗎?
一個路過的好心人,什麼樣的好心人會路過到組織成員都在的天台上。
前方的腳步聲驟然停滞,他将思緒收回,望向病房門口貼着的牌号——
“506”
那種糟糕的感覺又上來了。
熟悉的數字。
熟悉的走廊。
熟悉的方向……
他在山田理惠的示意下打開門。
伴着潮濕氣息的晚風輕輕吹拂一眼就能觸及的窗戶,蒼白的紗簾被帶動,顫顫巍巍地在病床與窗戶之間飛舞。
于是他朝病床上望去——
輸送管滴落透明液滴,電子儀器上,滴答滴答的聲響微弱地響徹整個寂靜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