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原本鬧哄哄的範府也安靜下來,院落之内一片漆黑,隻有床頭範閑睡着的地方留了一盞燈。一個人影從牆頭翻了下來,四處打量了一番才走進屋内。
來人正是陳雍容,她走到榻邊,見那裡放着一個矮凳,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在了上面。她一手托腮,借着昏黃的燭光湊近熟睡的範閑,見他睡得安穩,不由露出一個笑容。
範閑臉上還有白日打鬥留下的淤青,額角的傷口已經敷了藥,想必很快就會好。
陳雍容的手在他臉側虛虛地勾勒了一遍,略過他的眉眼,最後在範閑鼻尖的小痣上虛點了一下,她做完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是太過怪異,立刻準備起身走向屋外。
床上原本應該入睡的人急忙起身,伸手拉住了她。
陳雍容險些把他摔出去,轉過身有些訝異地看着他,道:“你怎麼醒了?”她有些無措地看着他,道:“是我吵醒你了?”
範閑見她有些不安的樣子,急忙解釋道:“我一直醒着,隻是閉着眼睛,是感覺到你的動作才知道你來了。”
陳雍容想到自己剛才的小動作,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也不知道是因為不好意思還是其他。她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看你并不意外,難道早就知道我會來?”
範閑拉着她坐在自己身邊,道:“你來看我,我開心,你不來,也許是在家裡療傷,你珍惜自己的身體,我也開心。反正燈就在這裡留着,你來或不來都行。”
陳雍容不自覺柔和了表情,她别過頭道:“我隻是作為……半個熟人來關心你罷了,何況院長那邊肯定也會在意你的傷勢如何,所以我才來了。”
範閑見她神色溫和,與白天大相徑庭,臉色卻更加蒼白一些,忍不住關切道:“你身子骨沒我結實,白天為了做餌吸引程巨樹挨了他一拳,現在還疼嗎?”
陳雍容搖搖頭:“隻是肩膀上受了點小傷,暫時擡不了胳膊。我手下的陸之道給我開過藥了,沒事的。”
範閑似乎想起什麼,興奮地開口道:“對了,雍容,你白天那招特厲害,也是靠真氣練成的?”
陳雍容見他這樣,眨眨眼睛,道:“算是吧……”
“上次我去你房間的時候,連你的腳步聲都沒聽到,你就把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輕功不錯啊……我就知道雍容你肯定很厲害,沒想到你已經是九品了!而且你是鑒査院的人,這麼說以後我還能經常和你對招,好好練練了……”
陳雍容有些茫然地看着範閑喋喋不休地說着她的好,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始終沒能說出來。
她還是不明白……範閑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
範閑看她發愣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随後擡起左手将她摟進懷裡,伸手撫了撫她的發髻,道:“傻姑娘,我的意思是,你叫什麼名字、做什麼事情我都不在乎,隻要你是雍容就好,喜歡一個人就是她做什麼,我都覺得在我心坎裡撓癢癢。”
陳雍容怔怔地靠在範閑肩膀上,還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她眨了眨眼睛,這才擡起能動的那條胳膊,輕輕地摟着範閑。
“範閑……”
“嗯?”
“你什麼時候能松手?”
範閑笑嘻嘻地開口道:“難得雍容你主動抱我,我當然舍不得松手。”
陳雍容幽幽開口道:“小心你這隻胳膊也脫臼。”
範閑立刻聽話地松開陳雍容。
陳雍容撫了撫衣擺掩飾臉上的紅色,随後道:“鑒査院如今已經介入這件事情,收押程巨樹,不過如今的一處主辦朱格對于程巨樹另有用途,恐怕不會去考慮你被刺殺的問題。”
“我隻想知道,究竟是誰想要殺我。”範閑正色道,他臉上的表情帶着幾分玩世不恭,卻又有些冷意:“我心眼小,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他為了一個内庫财權就想殺我,還差點害了滕梓荊,我就算不讓他的胳膊脫臼,也要打斷他的一條腿。”
陳雍容垂眸思慮片刻,道:“範閑,我并非想要勸你放棄追究,但是你要明白,一旦你追究起這件事情,必然會牽扯到更多的人,會有人成為你的‘朋友’,但更多的人會成為你的敵人,那時候你除了往高處爬之外,再無退路。”
“沒事,我還有你啊……”範閑在她的注視下開口道:“還有滕梓荊。我知道,如果不是你來得及時,我們兩個中至少有一個要沒命,甚至會都死在那裡,這筆賬我不能不算。而且……”
陳雍容聽他一言未盡,追問道:“而且什麼?”
範閑歎了一口氣,道:“而且就算我明天真的解除了婚約收拾收拾回澹州,你也不會和我走吧。”
陳雍容微微一愣,本能地回避範閑的視線,道:“我和你走什麼?”
“要是不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那我回去幹什麼?”範閑一臉無奈,道:“異地戀有風險啊。”
陳雍容露出困惑的神情。“異地戀……是什麼?”
“就是牛郎織女,分居兩地啊。”
雖然不懂牛郎織女是什麼,但陳雍容還是聽懂了後面那句話,強調道:“我可什麼都沒有答應你。”
範閑嘿嘿笑了一聲,見她像是炸毛的小貓咪一樣,這才順着她的話道:“好好好,你什麼都沒答應我。”
陳雍容剛松了一口氣,就見範閑歪着頭想了一會兒,道:“說起來,既然雍容和陳海慶是一個人,那雍容的就是鑒查院院長陳萍萍的義女……陳萍萍——我之前隻聽說過他,名字特别有印象,還沒見過他,以後還要去拜訪——”
陳雍容微微颔首,道:“你是應當去拜見院長,這樣才能讓八大處知道你這個新上任的提司的存在。”她見範閑盯着自己,補充道:“我遵從院長的所有決定,既然他選擇你來成為提司,那一定不會有錯,不過……如果你對院長不利,我是不會再聽你這個提司的任何命令的。”
“我怎麼會傷害院長呢?”範閑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道:“俗話說得好,醜媳婦兒遲早要見公婆,我這個未來女婿也該好好拜會一下我這個嶽父。”
陳雍容眨眨眼睛,真怕他下一秒說出更離譜的話,趕忙道:“我從未聽過這樣的俗語……怎麼沒有的事情也被你說得像真的一樣,我可沒和你有什麼約定……”
範閑知道她心軟,之前幾次見面雖然看似言笑晏晏,但總是和他保持距離,但自從他夜裡去陳園找過她之後,陳雍容的态度已經緩和不少,自己還是有不少機會更進一步的。
他笑眯眯地說道:“以後和我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了,我身上還有很多閃光點的。”
那樣子活像是隻狐狸。
陳雍容不由向後仰了仰身體躲避他,範閑被她的小動作逗笑,不由勾起嘴角,道:“明天我去查酒坊的事情。”
“不用了,我讓陸之道派人查過了。”陳雍容從袖口掏出一枚令牌,道:“這個,北齊暗線的令牌,我從朱格那裡拿來的消息,想必是北齊在京都的探子動手了。京都對于武器的流動一向監管嚴厲,那兩個女刺客使用的是軍部的軍械,王啟年已經和我說了,軍部的參将讓他掩了這事,我已經派人去那參将府上了,今晚就應當有結果了。”
範閑一時間有些目瞪口呆,道:“你已經查到這個進度了……你說的那些一處的什麼朱格都這麼配合你?”
陳雍容言簡意赅:“我一向行事無禮。”
範閑卻已經明白她簡短七個字之下的不易,堅定道:“這件事接下來讓我來查。”
“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