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雍容很快離開了鑒査院的地牢,究其根本,慶國隻是需要一個對北齊開戰的借口,如今大軍已經開拔,自然也沒必要繼續關着她。因此陳雍容在地牢裡不過待了兩三日,即使如此,她也依舊氣定神閑,發髻官服一絲不苟,好像就是進去逛了一圈。
這次“誤傷”她,慶帝又賞賜了些東西當做補償,讓她在家中好好休息幾日再回鑒査院,街頭巷尾倒是流傳起她這“閻王”的閑話,陳雍容也無所謂。
陳雍容從鑒査院出來那天,範閑特意親自去接,馬車明晃晃地停在鑒査院門口,奈何他是提司,鑒査院的人也拿他沒辦法。
陳雍容對此渾然不知,她早就習慣孤身一人、獨來獨往,出來的時候本想自己回陳園,卻不曾想一出門就看到範閑在馬車邊上坐着搖扇子,另一邊的王啟年默默守着。
陳雍容有些意外,但在對上範閑的目光之後,還是不自覺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鑒査院門口的護衛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們在鑒査院門口蹲了這麼多年也沒見過小陳大人笑,可他如今居然在對範提司笑。
範閑整了整衣襟,又捋了捋頭發,确定自己現在顔值爆表,這才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到陳雍容面前,看她安然無恙,這才道:“咱們走吧,回家。”
陳雍容看他手指抽動了一下,是想要牽手又忍了下來,開口道:“嗯,我們走吧。”
護衛:“……???”
夭壽了,他們慶國九品高手小陳大人居然跟範閑如此親密!都一起回家了!
等等……夭壽是什麼意思……
兩人到了馬車邊,王啟年一身常服,看到兩人并肩而行,倒是十分相配,笑眯眯地問候道:“小陳大人看着精神不錯,沒事就好啊。”
陳雍容見他并未穿鑒查院的官服,微微一愣,意外地開口道:“你這是……”
範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他被鑒査院開除了,現在是我的人了。”
“嘿嘿嘿。大人出手闊綽,王某甘心為大人所驅馳。”王啟年笑了笑,給陳雍容搬了凳子上車。
兩人再一次一起坐在馬車内,陳雍容這才問道:“我在地牢中的這幾日可有發生什麼?”
“林珙死了,隻有一處是緻命傷,其餘傷口都是毆打傷。”
陳雍容眨眨眼,問道:“查出來是誰做的了?”
“不知道,還在查。他屍身上的傷口是一劍斃命,可見兇手應該是個高手。”範閑對上陳雍容的眼神,忽然意識到什麼,道:“不是我!我就是想打斷他一條腿,算是給我和滕梓荊報仇……”
陳雍容搖搖頭,語氣笃定,道:“我知道你不會殺人的,你的品級還不夠一劍斃命。”
範閑的眼神足以證明,他根本沒辦法下手殺人。
範閑嘟囔道:“總有一年我也可以的……”
馬車行到一半,忽然有人攔了下來,王啟年将車簾掀開一條縫,小聲道:“大人,是相府的人,林相請您去他府上一叙。”
陳雍容與範閑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林若甫心機深沉,不管是不是範閑做的,被他試探總會不經意間引起林若甫的懷疑,既然如此,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範閑揚聲道:“我要送雍……小陳大人回陳園,抽不開身。”
馬車依舊沒有動靜,過了一會兒,王啟年又道:“林相說将小陳大人也請過去,大公子想雍容小姐了。”
陳雍容聽到“大公子”三個字,眉頭一跳,心中有所動搖。
她知道林若甫是想趁着這個時候試探一下自己是不是那個殺死林珙的人,他也很清楚,縱使以前有再多的交情,一旦進入京都這攤渾水中,過去的一切就不可避免的會一刀兩斷,即便是陳雍容也逃不過被懷疑的行列。
範閑看出這林相是鐵了心要見他一面,還套用了什麼大公子思念的借口叫陳雍容也一起去,他本來想硬堵回去,陳雍容卻點點頭,似乎是因為那位大公子改了主意,範閑隻好不情願地開口道:“走吧。”
王啟年應了一聲:“好嘞。”
馬車沿着主路繼續行走,陳雍容與範閑坐在馬車之内沉默不語,陳雍容餘光瞥見範閑欲言又止的樣子,這才開口道:“你怎麼了?”
範閑糾結了許久,這才問道:“那個大公子……是誰啊?怎麼還這麼光明正大地說想你,這在京都是不是不太合适……要是讓别人知道了怎麼辦?”
陳雍容有些不明所以,在看到他指尖不住地摳着衣服上的繡紋,這才明白了什麼,一本正經地反問道:“你自己不還是一樣?特意到鑒查院門口接我,不就是為了讓其他人知道嗎?”
範閑被她反将一軍,結結巴巴地說道:“我……”
陳雍容湊近範閑,好整以暇地問道:“嗯?”
範閑第一次與她挨這麼近,又聽她溫聲細語地詢問自己,隻覺得如夢一般,一時間竟然有些目眩神迷。
見他有些分神,陳雍容低聲提醒道:“林珙的事情,你一定要連牛欄街的事情一同否認。”
範閑有些疑惑,道:“他懷疑我正常,可全部否認……他不會起疑嗎?”
“林相自然會起疑,也必然會用他自己的手段來測試你是否說謊。測試的方法非常簡單,隻要你身邊沒有高手,自然就無法作案。”陳雍容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緩緩道:“所以最後林相隻會懷疑一個人,那個人絕不會是你。”
範閑對她的話毫不起疑,畢竟論京都這些權貴,陳雍容可比他熟悉多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道:“我身邊真的有高手。”
陳雍容明白他的意思,她正要說什麼,馬車忽然停住了,王啟年在外面道:“大人,小陳大人,相府到了。”
陳雍容松開他的手,道:“真有……你就說是我,畢竟提司調動鑒查院官員理所當然。我又有在地牢中的證明,足以說明你是無辜的。”
範閑會意,他身邊有高手,這個高手就是陳雍容,林珙死的時候她還在鑒査院的地牢之中,根本不可能出去殺人。
兩人下了馬車,林若甫身邊的門客袁宏道已經等候多時,見二人來了,道:“兩位請進,相爺此時正在面客,還請兩位稍後。”
“好。”
兩人被引至一處院落等候,而這院落有些空曠,顯然是沒有什麼人精心打理,門口擺着兩口承接雨水的大缸,一人正站在那裡不知看着什麼,範閑有些好奇地湊了過去,反而是陳雍容停下腳步站在了不遠處。
那人看到範閑也不驚訝,反而向他介紹道:“你看,那個是小紅。”
範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尾紅色錦鯉潛入缸底。
“還有這個……”他一一介紹了起來,說話語氣猶如一個稚童,天真可愛。
範閑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也猜出他心智不成熟,見他天真可愛,與他在京都所見的那些陰險狡詐之人全然不同,一時間既憐惜又喜愛,與他圍着那一缸錦鯉聊了起來。
等到他一一介紹完了,這才忽然想起什麼來,轉過身對着範閑問道:“你是誰啊?”
“我?我叫範閑。”
他歪着頭念叨這個名字,道:“範閑……”
想到剛才陳雍容所說的“孩子”二字,範閑認真地問道:“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他忽然看到了不遠處站着的陳雍容,立刻興奮地揮揮手,道:“雍容!你終于來看我啦!”
陳雍容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道:“是啊。”
“你都好久沒來看我了……”
陳雍容伸手捏捏大寶的臉,道:“我知道大寶想我了,立刻就來看大寶了。”
林大寶伸出手抱着陳雍容的胳膊,忽然張望了一番,道:“婉兒呢?她怎麼不在呀?”他湊近陳雍容,小聲道:“我還給她偷偷留了一隻雞腿兒呢。”
陳雍容的身份不方便來看大寶,每次都隻是跟着好友林婉兒一起來,所以大寶才會這樣發問。
“婉兒在皇家别院休息呢,她身體不好,暫時不能來。”陳雍容摸摸他的頭,道:“雞腿你先自己吃,等到下次我們再一起去後廚偷雞腿。”
“好呀。”林大寶忽然想起什麼,對陳雍容道:“他問我的名字,雍容你看他是不是壞人啊?”
陳雍容問道:“大寶覺得他是壞人嗎?”
“大寶覺得不是……”大寶思考了很久,道:“可是爹說我不能把名字告訴外人。”
“你看咱們在這裡聊了這麼久,我也不算外人了,是不是?再說我是雍容的朋友,怎麼是外人呢,不信你問雍容。”範閑說完看向陳雍容,一副向她求證的樣子。
陳雍容不由莞爾。
大寶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見陳雍容對範閑似乎并不冷漠防備,這才道:“這樣啊……既然你是雍容的朋友,那我偷偷告訴你,我叫大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