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望她的人很多,大家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她即便不在拍攝,也還可以做編劇。她的本子特别好,她還年輕,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
金基德來的時候,她在看一盆花,這是奉俊昊送來的,她不會養花,就一直看着它。
“你何必呢”
“我想看看,到底我是個天才,還是個瘋子,結果發現我都不是”
“我不後悔我當初的決定”
“我後悔了,後悔跟着你走,後悔自己成了一名導演,後悔我自以為是的走到今天,我後悔過去的一切”
“你的鏡頭,會講故事,那時你才幾歲,你鏡頭裡的畫面拿出去誰都說是成熟的攝像導演才能做到,你是天才,天才就不該被浪費。我始終相信你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導演,比我,比李滄東,樸贊郁,比林權澤都要強的導演,導演除了要掌控鏡頭,還要掌控自己”
“你的片場讓我惡心,你把他們當做狗,還試圖讓我和你一樣,你想讓我成為你的攝像機,按你想的去做,可老師啊,你不配,你就是個人渣,你的畫面讓我惡心,我不拍了,再也不拍了,你這十年白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車媛笑得有多開心,金基德臉就有多黑
“你以為你懲罰的是我,可為什麼躺在這裡的是你呢”
“你說電影最重要的隻有内容,誰都可以是工具,你是,我也是,那我以自己為工具,給您這場劇一場華麗的謝幕,天才終将泯滅與衆人,我很早就懂這個道理,你希望我成為你,更強的你,讓所有人看到你金基德的學生比他們都強,可我不玩了,老師,你比不上他們,是因為他們還有人性”
金基德走了,他的背影還是一樣,車媛一路看着他離開,她知道自己什麼都沒了,她一個孤兒遇到金基德,開始學習拍攝,學了10年,她在劇組長大,這是她的全部,她所有的拍攝理念,拍攝技巧都來自金基德,可她終究不是他,也成為不了他,她又成了一個孤兒,這次她什麼都沒有了。
車媛給出去的劇本是她的過往,一個流浪的孤兒遇到一個落魄的導演,他告訴自己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一定會成為這個國家的一張名片,幼時的她未必是信了,但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她必須信,就這樣跟着金基德開始生活,他和她說的最多的就是怎麼拍攝,怎麼理解劇本,教她怎麼調教演員,她的生活裡隻有電影。
拍攝了自己第一個短片,就拿了獎,那時她才15歲,她拿了很多導演一輩子都沒拿過的獎,蒙特利爾,有的人這輩子都沒去過的地方,她去了,她拿了,她以為自己真的是個天才,那是她最開心的一天,可她的老師不開心,因為她的鏡頭變了,變的功利了,沒有最初的純粹了。
然後她開始給金基德掌鏡,他的要求讓她難受,很多畫面太詭異了,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的鏡頭扭曲了,她欣賞不了這種藝術,可很多人看了她給金基德的拍攝都說,天才到底是天才,她的畫面還是那麼好,可她知道那不是她的,開始了自我掙紮。
在她的掙紮中,拍了人生中第二個短片,這次她參加了東京電影節,有評委說她畫面是帶着靈魂的,可她不懂,她發現自己已經看不懂影片了。
她這個天才要瘋了,在金基德要求女演員拍攝的更真實些時,她瘋了,砸了攝像機,離開了劇組,她看到的不是女演員,是自己,自己就像她鏡頭裡的女演員,撕碎了自己,拼成他期待的樣子。
車媛跑了,李滄東知道了,就帶她去看了醫生,醫生說了什麼她沒聽懂,但是有一句話她知道,那就是自己病了,病的很重,可醫生救不了她,她知道,她得自己救自己。
她把自己關在工作室,撕了所有的劇本,一遍一遍的看自己第一部短篇,發現自己不過如此。那不是自己的表達,是金基德想要的自己,那她呢,她去了哪裡,她找不到了。
後來有人送她進了羅英石的劇組,想讓她去看看不一樣的拍攝,她不明白他們在開心什麼,她看過羅英石的鏡頭,很碎,很片面,他的剪輯點也和自己完全不同。
她不能理解羅英石鏡頭裡的人,他們半真半假,可他們是他們自己,沒有在扮演誰。
那顆糖,讓她突然明白了,電影就是她過往人生中的糖,很甜,可她不喜歡甜,她忘了,忘了自己最讨厭的就是甜了。
想起來了,就笑自己,她為什麼要順着金基德走,她太蠢了。
寫了自己和金基德,她的劇本裡,她是個順從者,沒有反抗,跪在雪地裡也在認為自己是錯的,她用自己的劇本告訴金基德,你錯了,你告訴我導演要有自己的個性,可你做的是把我打造成你的樣子,你不懂天才。
可金基德拍了,他拍出來的車媛,不是不反抗,是不敢反抗,她不敢表達,她懦弱,她早就不是天才了,還不願承認。
樸贊郁看了很多遍這個片子,他腦子裡都是他打開門看到車媛躺在血泊裡的樣子,他覺得不對,不該是這個樣子,她連死都不怕,她怎麼不敢反抗呢。
“她不是這樣,這是金基德眼裡的她,我認識的車媛既不是電影裡的樣子,也不是她劇本裡的樣子,她是有自我堅持的,她評價我的片子,說我畫面太拖沓,故弄玄虛,說我留白多了1.5秒,她可以精确到秒,她就是天才啊,這不是她。”
“她當然是天才,你15歲可以拍出那麼好的短篇嗎,我不可以,可沒有天才是永恒的,她被困住了,她以為是金基德困住了她,不是的,是她自己,金基德算什麼,她眼裡連你我都沒有,隻有她自己,她堅信自己是天才,天才就該比所有人都強,這是這孩子的理念”
是啊,天才,她堅信自己是個天才,可能曾經不信,但是她得是個天才,她騙過了自己,她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