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腳步聲了,估計換班的侍衛來了,得走了!”
“嗯。”
雖然很想說他不用這麼偷雞摸狗,不過看她有些着急的模樣,他點了點頭,畢竟不管是阿克納丁,還是其他神官,或者侍衛都不敢冒犯他,然而身為侍女的茜弗斯就不好說了,
“可能下場就是身後中八刀‘自殺身亡’,然後再扔進尼羅河喂魚!”
曾經她拒絕他的某個一起外出狩獵的邀約時,就是這麼鄭重其事說的,
“畢竟我可不是你這樣的王親國戚!我要是紅顔薄命一命嗚呼,我那些小情人還有我的寵物可怎麼辦啊?”她說的大概是宮中那一堆來曆不明的露水情緣跟她養的那隻叙利亞旅商買來的沙鼠吧
….她有些匆忙地拉着他走向另外一條地道,腳步有些急促
四周的石壁随着腳步而抛往腦後,塵土飄揚而混雜着一些濕潤的氣息,不知道這條路通往何處,可是侍女卻熟稔地好像早就了然于胸,曲折蜿蜒,她緊緊握着他的手,窄小的通道在經過一段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後變得逐漸開闊起來,接着他們從地道走了出來
…這裡稍微又些印象,他看着那些鐵杆圍住的石洞,偶爾腳下還溜過一兩隻老鼠,天花闆下油燈燃燒,想必駐守在此的侍衛才剛點上,
把關押死刑犯的地牢與地下競技場聯通,目的就是為了方便輸送吧
他想道,默默觀察着每個路過的牢房,昏暗的環境隻能看到一個又一個不斷蠕動的陰影,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空氣中傳來一股交錯的難聞的味道,聞着像是傷口腐爛,還有疖腫潰爛…或是一些其他的,侍女的腳步沒有停下,繼續拉着他在過道中疾走,甚至步伐更快了,
“哎呀,監獄的守衛可是比神殿那邊的嚴格得多了,不要再看了,小王子,你也不想被侍衛明天告訴西蒙你半夜三更和低賤的侍女在監獄裡私會吧?”
她回過頭,表情頗為苦惱,那頭黑毛随着步伐散的更亂了
“……”
他倒是不怕西蒙的說教,不過确實令人疲倦不堪,西蒙總是一臉苦口婆心,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說,王子,等你成為了法老王,我可再也不會提醒你了,那時你就是人世間的神,沒有一個人敢忤逆你的意見,世界都會匍匐在你的腳下的…
有時候對上老人那可憐兮兮又感慨萬千的大眼睛,倒是作為晚輩的王子會露出無奈的神情。
侍女比他想的對這裡還要熟悉地多,像是個老鼠一樣鑽着那些狹窄偏僻的地道,動作娴熟,一看就是慣犯,最後拉着他從地牢的側門裡鑽了出來,
“我很懷疑這個門存在的合理性,茜弗斯。”
“這有什麼?你以為侍衛就沒有私會的秘密通道了麼?”
還好今日的側門外沒有熱情的下人親密地抱在一起偷歡,隻有一個偷偷摸摸的侍女,帶着一個穿金戴銀的少年。
茜弗斯一臉劫後餘生的慶幸,扯着領口往裡面扇着風,這個家夥雖然有時候也愛裝神弄鬼,可是更多時還是不靠譜的模樣,王子看着她的背影想着,他們的腳步也不再急促,夜晚從沙漠吹來的風微涼,吹散了她額頭被汗浸濕的幾縷碎發,二人的神情都不禁放松了下來,像是一對正在夜間散步共享閑暇的情人
雖然,沒有情人會在這個點,在監獄旁閑庭信步。
明明什麼都不會告訴他,深藏無數秘密,嚴嚴實實無法窺見一絲真實,可是她的一舉一動卻又是真情實意,就連故意想要逗他生氣而做出來的樣子,透過那黑眼睛,能看到也隻是純粹的笑意…
為什麼…總是要這樣…明明…
“…你還知道什麼?”
“哈?”
前面的女子回過頭,臉上還粘着幾根濕漉漉的發絲
他停下腳步,冷不丁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也停了下來,
“關于這裡,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都說了,隻是我以前的情人告訴我的。他作為一個站崗的能知道什麼,那我就隻能知道什麼。”
侍女送了聳肩,滿不在乎,她為什麼能這麼輕松?該不會以為她的話天衣無縫吧?少年眸子眼神越發陰鸷,無名之火在胸膛熊熊燃燒,
他幾乎在咬着字,
“你究竟是誰?”
“為什麼會來到埃及?為什麼一直待在這裡?為什麼會識字?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你為什麼對這些避而不談?”
王子的每個字都說的很重,他直視着侍女,急切地想在她面前尋找到一個真相,
但是她隻是移開了視線,抽了抽嘴角,還是那副一臉不在意的表情,
“現在突然興師問罪?我覺得還是等先回到皇宮…”
“回答我!”
突然大聲斥道,王子咬着牙,目光隐忍,額前的金發與耳下的寶石耳墜都在微微顫抖,等到回過神來,自己也因為剛剛突如其來的激動而有些愣怔。
遠處的沙漠在月色下顯出一層灰藍色,茜弗斯隻是背着手,打量着他,眼睛還是那麼捉摸不透,她在想什麼?還是說她隻是在欣賞他的失态呢?
一陣怒意過後的失落攫住了他,王子的眼中難以掩飾心中的低落。侍女開口了,
“你認為我會害你?”
“…我不會那麼想的。”
“得了吧,你就是心裡在想我是不是什麼鄰國的間諜之類的,或者是對你别有所圖而接近你,”她不耐煩地說道,擺了擺手,“諸如此類,所以每次我都讨厭這種環節!奈何看你黯然神傷又于心不忍…好吧,我承認我的行為确實很可疑,所以呢,監獄就在旁邊,現在叫來侍衛把我送進去吧!”
她又在打趣了,明明一點都不好笑。
沒有被激怒,長睫翕動,眸子低了下去,少年望着二人相牽的雙手,久久,他擡起頭,紅眸清冷,已然恢複了往日的沉穩。
“你得明白,茜弗斯,如今我沒有像是對待其他罪人一樣盤問你,”少年語氣平靜,“就是因為我知道你無惡意,所以我不是在興師問罪,我隻是想了解你。”
“哦?你就那麼笃定我不會傷害你?萬一我真的…”
“那你早該下手了,不對嗎?”他打斷她,神色更為固執,“在過去的六年裡,你一直在我身邊…”
“哦,畢竟我隻是個寄人籬下的侍女…”
“在六年前…你第一次帶我溜出皇宮…”王子聲音有些暗啞,似乎在回憶,頓了頓繼續說道,
“我還記得…你牽着我的手…一直到日落才回去,那個時候有難民攔住我們,你讓我先走….你把身上所有沙圖都給他們了…回宮之後,你還被總管拉去關了三天禁閉,但是出來第一句話…則是問我下次還想去嗎…”
他突然吸了一口氣,仿佛從回憶中脫身,目光澄澈熱烈,
“想知道你從何而來,有怎樣的過往,為什麼會來到埃及….”少年握着她手的力度加重
“想知道你喜歡什麼,想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們已經相識已久,那些關于你的知識,我卻無從得知,你也從未想過告訴過我,難道我不值得你信任嗎?”
聲線摻進了點微妙的别扭,少年别過臉,金發擋住了他的表情
“…明明你的那些情人,那些侍衛,都知道為你送些什麼,我卻連你喜歡什麼都無從得知…”
少年的聲音越來越小,第一次看到他這模樣,茜弗斯挑了挑眉,
“他們送我的镯子不是當了變現了麼…而且今天不是說我是來自東邊的難民了啊…”
“不,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少年小聲反駁道,“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隐瞞,我不想逼迫你說出不想說的過往,可是我得知道緣由,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是怕我會讨厭你,還是在擔心自己受到傷害?茜弗斯,我向你保證,我不會那樣….”
“嗯….當然不是在顧慮這些…也許你說的對呢?我隻是厭倦了…”
“…我嗎?”少年又是一陣低落
“不是啊,怎麼回事…今天這麼敏感?按往常來說不應該冷言冷語叫我感恩戴德?”
王子沒有上她的套,依舊隻是一副低頭不語的模樣,茜弗斯歎息一聲,俯下身,月光橫跨在二人之間,清冷而又疏離。
“我是個異鄉人,抛卻了一切,甚至名字都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代号,所以我厭倦了再談起過去,那實在是過于漫長了…”
“…茜弗斯?”
“…本來應該說是西西弗斯的,”她笑了笑,“一個異鄉的神話故事裡的罪人,因為僭越了神,而被迫每日推着石球滾到山頂,神答應他到達山頂就會結束他的懲罰,然而巨大的石球隻會一次又一次地從山頂滾落,每日周而複始這種無望的命運…”
她的聲音輕淺,平和淡然地就像灑在身上的月光,他卻一下子如鲠在喉,這樣的一個名字的來源,像是自嘲一般,他好像突然有些脫力,
“…人不能忘記過去的,”他回過神,反而下定決心握緊她的手,“也不能忘卻自己的姓名,難道對你而言,當下,這些以後會變成過往的當下,也是無關緊要的嗎?”
有些急促了起來
捏了捏他的手心,茜弗斯淺淺笑着,
“可以這麼說吧,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還有什麼比一時的放縱更為重要?反正一切都會過去,什麼都不剩,隻有放縱帶來的愉悅是實實在在的…”
良久,王子隻是直視她那雙黑眼睛,從這異鄉人的瞳孔中看不到一點心虛才收回視線,落在牽着的手上的目光不再那麼熾熱,沙漠刮來的風席卷而來,混雜着沙礫在身旁撲朔着,王子松開侍女的手,
“回去吧,茜弗斯,”他别過頭,“我原本以為你隻是在顧慮着什麼,沒想到你隻是安于現狀罷了。”
她送他到花園的入口,期間二人沒有再對話,隻是到了再分别的時候,阿圖姆再次叫住了她,
“什麼?”她回過身子,無花果樹在頭頂随風搖擺,明晃晃的月光灑了一地,
“我會拯救你的…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你變成這樣,但是我會幫你的…絕對。”
丢下這句話,他就轉身離去了,隻剩侍女獨自一人站在花圃外,風聲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