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克先生抿緊了唇,他承認道,“确實有點。”
莉齊娅手動了一下,帶動着玻璃瓶叮當作響。
“但您都那樣了,我再苛責是否有點不講情理,而且我的責任也在大半。”
他冷靜地說道,随即一笑,接上了一句,“所以我更生自己的氣。”他頓了頓,“我應該及時阻止您,不該貿然答應您賽馬的提議。”
莉齊娅笑出了聲,“但是先生,我當時已經走了,您拒絕不了隻能跟上。”
她手指纏繞着繃帶,沒有繼續這方面的争辯,她打了一個結,又道,“先生,您覺得我莽撞沖動嗎?”
“說實話,很讓我驚訝,但是我并不意外,小姐。”他想到了舞會上第一次見她,她是多麼的高傲矜持,修長的脖頸,優雅的身姿。
一張雕像似的面孔,金發藍眼的配色,永遠微擡着下巴,冷若冰霜的一位年輕小姐。
他聽說過她,因為奈特先生,他說過他在劍橋有一位朋友,一個年輕富有的繼承人,哪哪都很完美,去年的倫敦社交季上,卻在她的面前受到了挫折。
“怎樣的小姐,才能讓這樣的好小夥受到情傷。她幹脆地拒絕了求婚,毫不猶豫。天啊,他失戀了,可憐的艾伯特。整個狩獵季都悶悶不樂的,誰家先生不去打獵,整日窩在屋子裡痛哭着寫着情詩。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甚至後面,也不跟我去看賽馬會了。”奈特先生說,他聳聳肩。
亨利.萊克當時就聽到了一個名字,“莉齊娅.伊萊斯小姐。”
這個名字有些奇怪,不是傳統的英國式名字,來自意大利語。他本來以為是個昵稱,比如Lily的一種變體。
就像莉莉亞斯。
“據說她是整個倫敦社交季最漂亮(handsome)的那一個,好像才十六歲,剛剛步入社交界。艾伯特說她就像天使一樣,金發藍眼——确實天使的配色,但如此地冷酷無情。我覺得艾伯特誇大其詞了,我可沒見過十六歲的少女會這樣,這樣小的年紀,應該溫柔可人,羞澀腼腆,怎麼會玩弄人心呢?”
萊克作為一位标準的紳士,沒有多做評價。
菲茨威廉在旁邊聽着皺起了眉,他對虛榮輕浮的女子抱有偏見,似乎弗蘭克.奈特的形容下伊萊斯小姐就是這樣。
去年這個時候萊克還在西班牙的半島戰場,他沒見過這位剛進入倫敦社交季的小姐。
他來倫敦休假比較早,大多時間消磨在聖詹姆斯街那邊的俱樂部。他活躍地參加了一些舞會晚宴,私人的還有公共舞廳的,去了幾趟歌劇院,在海德公園散步,如此等等,沒有見過一個符合這個描述的小姐。
但是康斯頓子爵夫人的舞會上,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并确信那就是她。
短暫的好奇得到了滿足,那一刻他幾乎立刻确認她就是那位莉齊娅.伊萊斯小姐。
正如所言,一朵剛綻放的百合花。
多麼漂亮,多麼迷人的一位小姐。
她确實是全倫敦公認的美人。
上次有這個盛譽的,還是二十年前剛步入社交舞台的那位卡洛琳夫人,有着超凡脫俗的美貌,元媛舞會上晉見王室,被當時的王後稱贊為倫敦社交季最璀璨的那一顆明珠。
後來她跟一位法國人私了奔,據說是個侯爵,但很快大革命到來,她丈夫上了斷頭台,她回到了英國成了名寡婦。
但因為她個人的魅力,即使毀譽參半也不影響她重新被倫敦的上流社會接納。
她和艾瑪克斯俱樂部的那幾位女贊助人保持着親密的關系。
至于伊萊斯小姐,昨天在那位子爵夫人的舞會上,她真的是大放異彩。
萊克能聽到很多人讨論她,他們的目光移不開她。見過的人據說,随着年紀的增長,她身上越發顯出一股風韻,變得更美好灼目了。
萊克先生也躲不過她全身的色彩,跳躍着交相輝映,實在太過美好了,即使是他,都忍不住邀請跳了兩支舞。
意外的是她愉快地答應了他,全然不像那麼冷淡。
奈特先生和她跳過舞後,贊歎說她是多麼可愛的小姐,艾伯特為她神魂颠倒也是自然。
連他差點都要這樣了,當然為了女孩放棄賽馬會是不可能的。
菲茨威廉沒有說話,但萊克感覺他也有所改觀。
長久接觸下來,萊克發現伊萊斯小姐很奇妙,冷淡的外表下是顆蠢蠢欲動的心。
直到剛才騎馬的事故,他真正确認了這個事實。她有着自由的靈魂,沒有什麼能束縛住她。
也沒有誰能真正地留住她。
所以他毫不意外。
萊克聽着玻璃瓶叮當的聲響,他開始思考對莉齊娅的感情,即使他們才認識第二天,這多麼的荒謬,亨利.萊克自己都難以置信。
他一直懼怕愛這個字眼,他的母親就是因為愛心甘情願被他的父親一步步榨幹。
愛會讓人失去理智,做出錯誤的選擇。
被愛這個字眼蒙蔽的婚姻,會是可怕的結局。
他忍不住想這就是愛嗎?
但他好像還能保持理性,還能平和地思考,隻不過心髒在止不住地悸動。
他對愛感到困惑。
年輕人的愛不是發自内心,而是全靠眼睛。
他想到了那句,輕松一笑。
young men's love then lies not truly in their hearts, but in their eyes.[1]
也許他就是這樣,他喜歡莉齊娅小姐帽子緞帶的顔色,喜歡她綻放的藍色眼瞳和陽光似的金發,喜歡她身上那股野姜花的氣息。
這就是愛嗎?母親,也許愛沒那麼糟。
莉齊娅當然聽不到萊克先生心中的千言萬語,她聽到那句“毫不意外”,自然地問着,“為什麼?”
他回複着,“因為您是自由的,沒有誰能束縛住您,您本該如此,無需意外。”
聽到這句,莉齊娅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自由?
原來她是自由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