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在意我那憤恨的眼神,隻是接着講了下去。在進入天墉城的三個月之後,他就被我吸引了。如此,本來并不想參與陣營一事的他,看着我忙碌,看着我為了陵越那一方鞍前馬後,他覺得我太辛苦了,便希望能夠替我分擔一些。這之後,他才進了陵越的陣營。雖然剛開始的确是因為我進入了陵越的陣營,但他覺得陵越頗具将風,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跟着陵越,也是非常有價值的。于是,他才算是下定了決心跟随。而在決定進入陵越陣營正式追随之後,他發覺我是在活絡關系上很有一手的人,但在管理和條分縷析上卻差了一些。而這些似乎又恰好是他擅長的,加上他性子沉穩,陵越考慮到具體的情況,也會逐漸讓他加官進爵的。遂在此種種之下,他才逐漸靠近了我,也從陵越手中領了不少事情,這般我也會輕松一些了。但他一直以來都知道,陵越不可能完全信任他,這種自己送上來的人,要擱他是陵越,他也不會全信。這其中肯定有一個取得陵越信任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肯定是要老老實實做事的,不要想着去展示自身的鋒芒,否則很容易畫虎不成反類犬。遂他就安安靜靜地做事。陵越詢問起他的意見,他也隻是中規中矩。這般,在陵越心裡留下了堅實可靠的印象之後,陵越就會漸漸地把我手裡有些并不是特别适合我做的事分攤給他。就這麼慢慢的,他靠着這種穩定、冷靜、厚樸,讓陵越覺得他确實可用,這般便逐漸擢升到了最靠近我的位置。但在這個位置上,陵越的信任肯定也還存在着一定的餘地,不會徹底的交付。而我因為是陵越這個陣營裡最核心的那個人,遂我對于他肯定多多少少還是存在一些戒備的。但他并不想這個樣子,而有一點他又不得不承認,我戒備他是很正常的。他對此也并沒有什麼怨言,甚至來說很理解我的選擇。他隻是在等待着這般彼此間越來越多的合作機會,讓我逐漸了解他,他逐漸靠近我。這般細水長流之下,應該能夠得償所願。之後,發生了陵逸要換房間的事情,他覺得這是個機會,就來了。但是,即使是在一個屋檐底下,即使是同樣為陵越做事,我對他說的話都不多。很多時候,甯願自己個兒坐在窗棂上斜倚着發呆,也不願意同他說上兩句。他知道我是考慮到他還沒有晉升到和我一樣的核心心腹的位置,所以很多事自然也不會同他說。再說,他也沒有得到陵越完全的信任,無論是否陵越囑咐,我都不會對他多言的。該他知道的,我會說,這是在完成任務。多餘的,我是不會廢話的。就這麼生活了一段時間,并沒有因為住在一個屋檐下就讓彼此之間的距離更近。隻是因為雙方之間都是陵越的心腹,雖然有個主次之分,但在這麼一個屋檐下,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可我待他就是個公事公辦的态度,他心裡也不太好過。日子就這麼過着,誰也預料不到後來發生的事。直到陵越安排我看着百裡屠蘇,他處理些許日常事務,陵越需要去鐵柱觀一趟,那邊有事需要去處理。如此,陵越做了安排,離開了,他才發覺我找他說話的時候多了些。但這僅僅是針對彼此間應該分攤的事情,其餘的什麼也沒有。我忙着盯人,他忙着做事,甚至一時之間,我和他湊在一起的時候僅剩了早上起床的寒暄和晚上睡前的交換意見。他心裡更覺得有一絲惆怅。然而,他也沒有辦法在這種時候說這種事情。尤其他知道,我覺得百裡屠蘇那邊很麻煩,所以他并不想讓我感到更加頭大。但哪裡知道這簡直就叫千年難遇的事情——天墉城遇襲,損失慘重會發生。那晚,在我把他嘴捂住,一把拖走的時候,他感覺到心跳得很快。他知道,我是擔心他去東大門那邊,彼此之間分開了,萬一出了什麼事,這些同門未必有用。他因為這個事情,覺得我心裡是有他的,所以對于要告訴我他的心意算是有些底氣的。可待得他思緒翻轉,見到那些黑衣人之時,卻硬生生感覺到了汗毛倒豎,他感到這絕對是一場硬仗。畢竟,唐刀威名,他也耳聞,知道那些黑衣人絕不好對付。但他也沒有想到,平日裡這些把劍耍得溜溜兒的弟子,竟在迎敵的時候,亂成一鍋粥不說,還被打得那麼凄慘。他都被當時的場面給震了一下。因他本身就是外家功夫不行,内家功夫很好的人,就是這樣的他,都還能傷到對方,竟平日裡那些劍術比他好的,還...他委實是覺得震驚。但考慮到那些黑衣人出手狠辣,以及感覺到那些黑衣人曾經所使用的武器絕對不是唐刀,而是比唐刀至少重上五六倍的兵器,才有這般力拔山兮之感,他又覺得似乎收獲這麼一個結果也是應該的。對于這一切,他的内心算是有些感慨,但還算平靜的。直到看到橫七豎八地倒了一片,又見我一個孤零零地站在那兒,他沒來由的心裡一慌,覺得要出事,遂是趕緊地就往我這邊趕,甚至順手就給凝丹長老傳信了。等着趕到我身邊,恰好接住我,他那時隻是感覺到幸運和安心。感覺到我靠在他身上,他又聞到一股又一股的血腥氣,他感覺我應該受了什麼傷,而且這傷還碰到了容易大出血的位置,否則他不該聞到那一股一股新鮮的血腥氣,尤其是那時我還靠在他懷裡,有個借力的,不會牽拉到傷口,遂不會有這種情況産生。想到這些,他是真的慌了,很怕我會死。遂就那般不由分說帶我回了房,處理傷口。倒是幸好,這傷的位置雖然有些糟糕,但并沒有要了我的性命,他甚至有點感謝那個黑衣人手下留情。可他還沒有感慨完,卻得到了我的盤問,那時他心裡是挺難受的。因為即使已經住在一個屋檐下,即使已經共事了那麼久,即使已經雙方之間就許多事都互通有無,但我還是因着陵越在對他設防,在不信任他。他知道,我那是在盤問。原本他也可以找其他話來回的,但他還是選擇了索性開誠布公,否則萬一哪一天我要是想不過還跑去查他的底,若是被欺瞞,怕是更加無法與我親近,何苦呢?再說,也不應該隐瞞。本來就已經人心惶惶,看誰都跟看到黑衣人同夥兒似的,這般情形下,還是有啥說啥比較好。雖然那個時候他不知道我的盤問是不是達到了某種預定目的,但莫名的,他覺得那時的他安全了,他的心也安了。遂他打算等着他再進一步到了和我平起平坐的位置,再來說這件事的。這般,我就不會因着陵越的事對他有戒備,他也清楚我對他的戒備的來源就是陵越。若是把這個坎兒給過了,很多事就能水到渠成。遂他才徹底安下心來,給他自身造了一條傷口。他之所以在當時沒有受傷,是因為他擔心沖入戰圈中心的我會受傷,所以一直在戰圈邊緣徘徊,必要時出手,遂也沒跟那些黑衣人有非常激烈的打鬥。但還是接了對方幾下,感覺到對方的力量很大,那唐刀又那麼鋒利,實在是不敢硬碰硬地來,很明顯是要吃虧的。雖然他的内力的确很強,在這個事情上還是勉勉強強占點優勢的,但他隻是為了我才進入陵越陣營的,也不想鋒芒太露,造成麻煩,遂算是躲着對方,或者稍微使一點點巧勁把對方洶湧而來的力道化解,再躲開唐刀的鋒利就成了。他這邊可能還有點兒狼狽逃竄的意思,但他身邊的其他同門那就是真被搞得落花流水了。當時,他比我先停下來,看着這橫七豎八的倒了一片,他還親眼見到在打鬥中,有弟子被黑衣人一刀給捅死,他預感到事情非常的嚴峻。而這般嚴峻的事情,怕是麻煩不小。加之那麼慘烈的情況,若是我和他沒事,很有可能會被懷疑為黑衣人的同夥兒,否則憑什麼别人都被弄的這麼七零八落的,就你倆是好好的?這也是當時他勸我一定要把傷情報備的原因,也是他在我睡下之後還刻意做上一條傷痕的原因。考慮到我的傷情,他完全可以預測到,陵越考慮到具體的情況,肯定會給他分攤更多的事情,這樣在這麼個過程中,他就能和我平起平坐了。他也知道,我會從中有所助力。他感覺到,我心裡的确是有他的。本想着趁着中秋節的時候,道明心意,因為他已經感到我對他的戒備徹底沒有了,他有機會的。但誰能想到,平時看着我笑嘻嘻的,卻是個什麼都悶在心裡的,竟喝起了悶酒。他在宴席上其實與我隔得不遠,雖然很想攔着,但這麼一段時間,他也被搞得很壓抑,他理解我這般借酒澆愁的做法。若是喝上一壇酒,就能讓我心頭舒坦點,他覺得這也可行,遂沒有管。然而,他并不知道,我竟一壇酒也能醉了。隻得是借此機會,将我帶走,也正好可以避開這麻煩的應酬。把我帶回房間,他正準備去弄醒酒湯的,但我卻開始迷迷糊糊地刮衣服,這讓他一時情動。若那加了蜜的桂花酒澆滅的是我心中的憂愁,那時的我就是纾解他心中那般求而不得愁悶的佳釀。雖然這麼趁人之危,是損君子之儀,但他确實是不想放過我了。
聽他這般說,真的是又一次讓自己不知該罵他是個禽獸,還是該稱贊他是個情種。
其實,他說的沒錯,自己心裡是有他的。
而有他,但又有個障礙。
這個障礙,他也沒有說錯,就是陵越。
自己是陵越的心腹,自然許多時候都是要以陵越這方的利益作為第一考量的,遂對他是有戒備。
隻是随着陵越對他的擢升,自己對他的戒備也在慢慢降低。
可也的确如他所言,并沒有到那種完全可以消失的地步。
他處理事情的能力,自己也看在眼裡,覺得他确實可以為陵越的掌教之位添磚加瓦。
但始終還是沒有辦法完全的去信任。
尤其是那個時候,陵越有做代執劍長老的計劃,這不僅僅是陵越自認為的一步雖然有效但确實是險棋的險棋,自己也這般認為。
畢竟,執劍長老也隻是在閉關而已,又不是真的有什麼事,不能執行這麼一個長老的權力。
陵越這般做,可以實實在在地說是在越俎代庖。
但又不得不承認,自己也隐約感覺到掌教對陵越的想法,并不是陵越做事有多麼厲害,而是貪圖的陵越是執劍長老弟子這麼一件事。
有關執劍長老的事,其實天墉城中流傳着不少的說法,但自己跟着陵越做事,知道那些個說法都是子虛烏有的,遂根本也沒有在意。
反倒是因為跟在陵越身邊,倒是聽他提起一些有關執劍長老的事來,譬如執劍長老是在什麼時候來天墉城的,執劍長老的淩雲居是什麼時候落成的等等。
自然,在陵越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自己是一下子就和他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可這終究是一步險棋。
做得好,未來的掌教之位必是陵越的。
但若是做得不好,陵越所收獲的結果也絕對是可以預見的慘淡。不僅僅撈不到掌教的位置,還會被執劍長老認為是在欺師滅祖,越俎代庖。
别說其他的,就光是欺師滅祖這一條,都夠陵越死千八百回的了。尤其執劍長老還是真仙啊!這一劍下去,簡直不敢想象。
這是一場五五開的賭局,賠率是一半。但這隻是表面上,實則這是個一九開的賭局,賠率是九成。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陵越要走這一步險棋,其實還是有可以運作的空間的。
畢竟,執劍長老雖說有長老之位,但是他一直都沒有管過事。從陵越所介紹的曆史來看,估摸着這執劍長老管過的最大的兩件事就是修繕劍譜和收下他們兄弟倆做徒弟了。在這種情況下,相當于執劍長老其實是個虛名長老,并無實權。
不過,要這麼來說的話,又有一些偏頗。
如果換一個比較而言接近的說法就應該是,執劍長老這種情況很像是在一個門派當中排位最末尾的最不受重視的擁有實權的,但卻權力最小,弟子最少,勢力最弱的長老。若真的存在這麼一個長老,其實在門派中是相當尴尬的。就像是那種皇親國戚,隻是因着有皇家的名頭,但卻隻能在一個邊遠的位置挂着個名頭,卻還連稅都收不到的凄慘。說白一點,就是有名而無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