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百裡屠蘇,則還是能夠看出一些細微的差别。
譬如,陵越吃飯之時的一個非常細微的習慣。
天墉城中,衆弟子都在思憶廳吃飯。
取餐,都是先去專門放置的地方,自行取用一隻托盤,一個筷架,一雙筷子,一隻勺子之後,再去取餐的地方取用自己習慣吃的餐飯。
吃完之後,隻需要将用過的餐具放置在專門收集的地方就行,待得放滿之後,就會有專人來收拾。
一般都是弟子自行準備擦嘴用的手絹。
這些手絹都是可以在司衣坊那兩位姑姑那裡去領取的,都是純麻制品。
但自己卻從來沒有見陵越用過。
而且,陵越很少在思憶廳那邊用飯。
基本上都是差人送到碧雲閣去的。
剛開始,他一個人的時候,自己還有些奇怪,他為什麼不去思憶廳用飯。
他曾告訴自己,食不言,寝不語,思憶廳那邊太吵了些,影響吃飯。
因着他一直挺悶的,自己還挺‘理解’他的想法的。
後來,有了百裡屠蘇,自己還是挺‘理解’他差人送餐到碧雲閣用飯這個習慣的。
但細細一想,這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似乎并不是尋常人家會要求的。
每一次,陵越用飯的時候,都會從懷中拿出一隻很樸素的錦袋,錦袋裡裝有一大一小兩塊布巾。大的那一塊,似乎是棉麻織造的,小的那一塊,很明顯是絲織的。大的那一塊布巾,一點也不小,約莫有一塊枕巾那麼大,會被陵越搭在腿上,直到用餐完畢,才會收起來。另外一塊小的,是陵越用來擦嘴的。
用完之後,陵越會按照原有被疊出的紋路,原封不動地疊好,放進錦袋裡,再前往碧雲閣的後院,放進一個竹筐中。那個竹筐,是專門用來存放這類用過的布巾的。
百裡屠蘇,也有相同的習慣。但百裡屠蘇不會按照布巾原有的紋路疊放,而是怎麼順手怎麼疊,疊好之後,也會和陵越一樣,放進那個竹筐中。
譬如,陵越喝茶之前,有燙杯的習慣。
但後來,由于越來越忙,泡茶這件事他幾乎都不再親自做了,這件事由自己承擔了起來。
自己知曉他有這個習慣,所以每一次給他泡茶的時候,都會為他燙杯。
自己也見過陵逸泡茶,陵雲泡茶。
但他們都沒有這個習慣。
不過,陵逸要稍微特别一點。
陵雲泡茶,和自己差不多,會直接用茶壺倒水,讓水俯沖而下。
但陵逸泡茶,則會讓茶壺壺嘴距離茶碗較近,以柔和的勁道沖泡,且水絕對不會超過整個杯子能夠容納的七成,一般都是六成。喝茶的時候,還會晃杯,嗅茶香,觀茶湯,最後才啜飲。
陵越親自泡茶的時候,習慣和陵逸差不多,隻是在沖茶的過程中,會提高茶壺三次,每一次的高度不同,沖水而下的勁道不同。
百裡屠蘇并不喝茶,倒是也沒見過,他是否擁有和陵越一樣的習慣。
有些事,不想便罷了。
一想,還真有些...
陵逸他...
那歐陽少恭...
若是如此,倒是難怪了。
在心下想透許多層之後,自己也明白過來,很多事肯定是和陵雲糾纏不清的,遂索性不糾纏了。
但要自己對他的說教保持一個好的态度,卻是很難。
自己仍舊附送了他一個白眼:你...書呆子一個!
他卻在此刻正襟危坐,一臉嚴肅:心存正義,才能養浩然之氣。你這般戾氣叢生,日後就算有陵越指導,你也不可能會有很大進境的。在修煉一事上,心性很重要。
自己有時真的有點懷疑,陵雲到底是真的不知道他在拿着雞毛當令箭,還是假的不知道?
竟然還說的這麼義正嚴詞的?
惹得自己心下好笑。
但面上,自己卻昂着腦袋橫了他一眼:你這是看不起我?!
他稍稍松弛了脊背,目光幽深地看向我,聲音略帶一絲暗啞:沒有看不起你,隻是不希望你走上歪門邪道而已。也許你在做事的時候,因為有那麼一個立場在,就覺得如何做如何做是對的。但如果跳開這個立場,很多事就未必是你認為的正确。你做的許多事,你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是不是也有當陵越爪牙的時候?如此這般,與陵端之流,又有何異?不能因為你覺得你是代表正義的一方,就可以對别人進行所謂正義的審判。我們任何人都沒有這個資格。也許你會覺得這是迂腐,不懂變通。但是,不要忘了,天圓而地方。無規矩不成方圓。
他的這話,自己并不否認。
然而,當你選定了立場之後,立場才是你的判斷标準。
其餘的,一切都是雲煙。
他還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自己對此,真的無話可說:...
他站起身來,傾身靠近,擡手按住了我的雙肩,在我擡頭與他對視之時,眼眸中略有些幽深地對我講道:我的話,也許是說的有那麼一點點重,但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太過深陷于天墉城這個塘子。太過堅定的信念,有時是将人推入深淵的最可怕也最無法避免的推手。你...有心魔。
自己的眉頭微微一皺:心魔...?